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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2015年度最佳音乐

黎巴嫩声音艺术家Tarek Atoui在明天音乐节演出,深圳,2015年,摄影:张文婷.

窦唯-《天真君公》
窦唯再次恢复了承自《艳阳天》和《山河水》的韵味独特的吟唱,这或许能使这张唱片得到那些并不熟悉他近些年音乐演变的老歌迷的欢心,但准确地说《天真君公》源于另外几张不大为大众所知但极为精彩的唱片所勾勒出的谱系:和译乐队合作的《雨吁》和《口音》,和 FM3合作的《后观音》,以及去年出版的两张唱片:以“不一样”名义出版的《潸何吊》,以及和莫西、子枫合作的《天宫图》。而《天真君公》更为完满成熟——窦唯的吟唱,以及他父亲窦绍儒的埙,云淡风轻地穿行于迫在眉睫的电音节拍、洞幽烛微的氛围声效,以及各种电台广播和日常人声采样之间,音籁、天籁、人籁,三位一体,一种东方迷幻氛围美学,还是俗世的禅机?《天真君公》不动感情——不动那种易于溢出的感情,只凝神,出神。
窦唯,《天真君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5年.

崔健-《光冻》
有理由以崔健最佳作品的高度来批评他有些新作平淡乃至平庸,但很多骂崔健新歌难听的人,你给他听布鲁斯和灵歌放克,给他听花儿秦腔,他照样会觉得难听,而《光冻》是一张颇为根源的摇滚唱片,是泥泞大地上沸腾的雨水。我没有听过任何一张中国唱片(或所谓“华语唱片”),在制作上比得上崔健的《光冻》,其背后站着两位英国神人:负责混音的Howie B和Joe Hirst。先放下神话符号光环,先放下思想意识形态——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这些当然很重要,只是说需要先回到审美——审美的基础首先是感官。《光冻》是一张充满蛮力和巧思的、不合时宜的优秀唱片。
崔健,《光冻》,索尼音乐,2015.

Tarek Atoui现场演出
尽管发明已经越来越难,但Tarek Atoui首先还是一位声音发明家——他发明和自制效果器和软件。他的表演打动(“打动”甚至“感动”,对于声音艺术来说似乎是立场不太正确的用语)我的地方在于:他远不只是一个为求新而新的声音发明家,而还完美地结合了音乐性,Tarek实际上是严谨的作曲家,其即兴也是建立在严密结构的基础上,而其现场演出极具身体表演性和浓厚的即兴色彩,手指、手臂和整个身体活动的剧烈程度比起摇滚吉他手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当音乐出现短暂的空白时,他又瞬间定格为一尊圣像。这是一个人的交响,他既是演奏的乐手——演奏很多效果器——又是指挥家。除了噪音氛围的切割转换,还有暴力采样——时断时续的日本传统音乐,以及最后一大段北非音乐采样的电音舞曲——他说那是前一天晚上才做好的。作为一个大多数时候只在当代艺术空间和美术馆表演的声音艺术家,他并不介意做出一段似乎接近于夜店DJ的音乐。重要的不是身份和类型,而是声音艺术和音乐的关系,声音艺术和身体的关系,声音艺术和个人记忆的关系,甚至声音艺术和情感,声音艺术和意识形态的关系,Tarek Atoui的演出是智性和快感的高度统一。Tarek Atoui18岁从黎巴嫩迁去巴黎,并曾在荷兰学习,作为一位典型的跨文化、跨语言的全球浪游型艺术家,Tarek Atoui的特别在于,他并不仅仅探索“前所未有”的艺术可能性,也探索“已有”的——自己的身体和记忆,那才是植入身体的灵魂芯片。
深圳明天音乐节,B10现场,2015年5月16日.

细菌乐队(哈萨克语名为MEKROP)现场演出
来自新疆的哈萨克族音乐家马木尔拥有很多乐队和个人创作分支,他和鼓手张东拥有五支乐队:IZ、51区、锈、细菌、响马。而细菌是其中最Rock最令人血脉贲张的一支,像细菌一样繁衍的节奏,像病毒染体一样变色的吉他,这是后朋克与No Wave交媾的邪恶帝国,细菌乐队的现场貌似不动声色,各色效果器在马木尔出神入化的操控下,像暗器一样令人内伤。这是近年国内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新的摇滚乐队,尽管他们只发表过一张非正式的刻录唱片,只做过几次小型演出。
北京黄昏黎明俱乐部,2015年11月14日.

张晓舟,乐评人,音乐策划人和唱片监制。现为摩登天空艺术总监,足球评论员,大众文化和媒体研究者,著有《死城漫游指南》、《粉红乌托邦》、《生于午夜》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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