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郭文泰

河床剧团,“当我们同在一起”表演现场,台北市立美术馆,2017.

2017年7月8日-9月17日,台北市立美术馆和光州市美术馆分别召集艺术家进行一次富有剧场性的展演——展览“社交场”由此应运而生。与韩国偏重视觉的艺术家群体相比,台湾主办方更为大胆地提高了剧团在参展艺术家中的比重。其中,来自台北的“河床剧团”在保留戏剧成分的基础上,更通过开放的合作方式,调动和激发观众的感知。作为剧团的灵魂人物,郭文泰与我们分享了河床近二十年来在创作实践中的坚持。

河床从1998年创立以来,已经跟包括绘画、雕塑、影像、音乐、灯光在内的许多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合作过。“总体剧场”的概念贯穿于我们的实践中,意即空间质感、动作、音乐、灯光都既可以作为原创作品成立,同时又互相结合为一个整体。我们不提供一个固定的叙事文本,而是把话语权交给观众,由他们在观赏后阐述出属于自己的诠释。这种创作方式跟一般的话剧相当不同,话剧通常是选定一个剧本,大家就着这个剧本来排戏。而我们的创作模式是,选择一个主题,从中生发出空间的概念,然后寻找其他合作的艺术家一起针对这个主题及空间进行创作,同时也让演员与空间进行有机互动,并依演出需求随时调整。此时,空间如同一个角色,在戏里也会成长与变化,而不再只是一个表演者背后的布景。

近年来,我们最常被人讨论的项目可能就是《开房间》,这个系列项目的主轴是每一场次仅为一位观众演出,正如同英文名“Just for You”。它从2011年开始,持续至今,最早发生在饭店的房间里,表演共4天,每场持续45分钟,一天7场,一共28位观众观看了演出。这个项目被评为当年度台新艺术奖十大表演艺术。后来,在美术馆、画廊,甚至台南的巷弄里,我们继续了这一系列的演出,因地制宜,为每个演出场地量身订作新的剧目,时长和节奏也随之调整。由于只有一位观众,在表演时,所有演员的精神都投向他/她,这种关注力因而显得集中、体贴而紧密。相较于表达社会或政治议题的话剧,“开房间”项目的议题更广泛而内在,触动的是观众更为深层的感受与情感。若观众看戏时感到情绪起伏,不是因为我们说了什么故事或角色,而是来自他/她自身人生故事的反响。我印象很深刻的是,2013年在亚洲双年展演出时,最后一天共有10位观众,有8位出来时在流泪……他们为什么哭?当然不是因为罗密欧或朱丽叶多么可怜,而是因为他们在戏里看到了早已遗忘的自己,或者说曾经的期望和失望、想望和回忆。于是这个项目每次推出总造成排队或抢购的风潮:2013年在台北市立美术馆演出时,观众在开馆4、5个小时前就已在门外排队等待。最近甚至有观众远从日本、澳门特地飞来观赏《开房间计划:彻夜未眠》。这是我们6月刚演完的戏,从深夜1点半开始,演到凌晨5点45分,每场演出长度30分钟,每晚仅接待6位观众,带领他们在半梦半醒之间进入了一场潜意识的梦境。许多观众看完之后说他们做了一场好梦,也有人第二天醒来之后,不确定昨晚是否只是一场梦?。

如果说“开房间”计划模糊了观众与演员之间的界限,那么,近期在台北市立美术馆的展览“社交场”中的参展作品《当我们同在一起》则是对观众与艺术家的角色做了调换。在这个参与式计划中,我们提供了许多服装与道具,邀请观众自行挑选组合,在我们提供的空间中,创造“表演”或展开“行动”并且拍照上传。每天我会选出一张观众上传的作品冲洗出来裱框,挂在墙上,让他们的作品能够在北美馆展出。在创作《当我们同在一起》时,我们考虑的是如何打开美术馆的大门,让更多人参与,同时,打破欣赏与创作的隔阂。

“可能性”代表了人类最可贵的能力:想象力。我想,这个世界提供和灌输给我们的现成观点已经够多了,就像情境喜剧里的罐头笑声一样,带有某种强迫性。我们所做的作品是“意象剧场”,不提供答案,仅提出问题——这些问题多与个人深层的内心世界有关,关于未来、爱情、失去或死亡。当然,我并不排斥观众透过我们的戏剧连接到外部世界—但这往往是因为他/她在自己的人生里正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只是提供了空间与氛围。我经常打个比方:观众看表演时,就好像站在一张地毯上,而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地毯拉一下,希望能稍稍撼动或影响他们原来的价值观,让他们看完戏、回到日常生活时,能够以一种不一样的眼光重新看待自己的生活或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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