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马海蛟

马海蛟,“快乐区域”展览现场,2018.

“快乐区域”是出生于河北,现居北京的艺术家马海蛟在国内的首次个展。展览围绕其持续创作项目 “风景计划”展开,同时呈现了包含展览同名新作在内的三件影像作品。本文中,艺术家分享了此次展览的整体构想。“快乐区域”在TABULA RASA画廊持续到4月29日。

对我而言,创作是有一定(时间/空间)跨度的。这就像画家先出去写生,画大量速写,回到工作室后再根据素材做一些具体性的创作。我把这个创作模式叫做“风景计划”。在一件作品完成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我知道我还有一个“风景计划”,以一到两年为一个周期来创作。

2014年我去挪威交流学习了四个月,期间像游客一样随意拍了很多当地风景,无意识记录下了许多旅行中的素材。这些内容都被我归档到硬盘的一个文件夹里。2015年8月,我回到杭州半年多才重新再去看这些素材, 反复阅读这些风景后,我发觉(我拍摄的风景)都特别“明信片化”:森林就是森林,人不是主体或者比重特别小,就像早期的风景画。这些画面跟《挪威的森林》小说对白里的风景描述在我的记忆里共同勾连在一起,形成了《说谎的梦,说梦的谎》(2015年,风景计划 #2)。杨福东当时对“风景#2”的评价是“国际小清新”,因为对白是日语,可能会显得影像跟文字的黏合度不够,但我理解他主要说的还是内容和形式之间的问题,“你做的很优美,但是是小清新的”, 这也影响到我后面的创作。比如2016年完成的作品《马国权》(2016)成为了我另一条创作线索,我叫它“人物影像传记计划”,也会一直做下去。

展览同名作品《快乐区域》是“风景计划”的第三部。第一个镜头是我跟着一辆公交车拍摄,突然拍到显示站名的电子LED屏提示“跑马地”,紧跟着出现英文“Happy Valley”。当时我就想用Happy Valley做作品标题。最初看素材的时候,我给这件作品的线索/方向就是一份“现代都市说明书”。去杭州念书前,我从来没有在都市里长时间生活过。对我来说,第一次到香港像是遭遇了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香港是一个现代都市发展的典型极端案例:密集的高楼,所有人都在行动中……我会想象人类在一两百年前设想构建现代都市时,对它的定义就是一片“快乐的区域”。

《快乐区域》是一个伪采访, 口述内容是我写的,但开拍时我会让表演者随意讲,之后再从中抽取20%—30%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部分,共同形成现在这个文本。片中14个被摄者所处地理位置、阶级身份都不一样,我会把香港让我印象深刻的点都镶嵌在这14个人物身上,最终的伪纪录表现的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但也有真实的部分。我同时在片中穿插了一些人物的相关背景信息提示,比如香港的国际学校从来不讲中文,也不讲广东话;某个人住所的窗户特别小,而另外一个人的房子有落地窗。我会点出一些香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比如每个人都有英文名。我描述了一个老头,他年轻时没有英文名字,但后来到半岛酒店里做清洁员,他的经理要求他起一个英文名字,放到胸牌上。

进入展厅的第一件作品《希望, 希望, 我快被冻僵了》创作起因是我在奥斯陆艺术学院交流学习期间,参加了一个胶片的工作坊,可以用超8(Super 8)来拍,胶片300元一盒,一盒只能拍3分钟。我想把这种体验性的拍摄变成作品,于是想到用诗歌做方案。我以艾米丽·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希望》为起点,委托一位本地诗人命题创作了另外两首诗歌《希望》、《我快被冻僵了》,再把其中的意象词汇“风”、“羽毛”从句子中拿掉,只留下空格,然后用影像填补。现场两部分必须一起呈现,先阅读诗歌再看影像,这样可以让两部分在观众心中融为一体。

选择这三件作品是希望大家可以通过展览看到一个艺术家创作的阶段性,以及影像的个人表达特征,注意到一些改变和没有改变的地方。比如影像创作的方法:我很注重艺术语言内部的排列组合,比如镜头之间的蒙太奇,镜头跟镜头或者屏幕跟屏幕之间的语言关系,以及对应文本互相补充、或者彼此脱离催生的视觉感受。另外还有对文本的惯性使用,对诗意语言的引用(甚至有时候是自己写);以及不同年份对一些特定议题认识的改变——我过去的作品可能相对私密一点,“风景 #2”中包含我对于梦跟谎言之间、风景跟记忆间关系的个人理解,但很难解释清楚,大家也很难讨论,只能是“欣赏”。后来香港(“风景 #3”)的作品比较清晰地讨论了城市中人的身份、种族、阶级等问题。现在我也更希望提供相对公共化的讨论空间给大家。

在“风景计划”中,前期无意识的拍摄状态反倒是一个轻松的状态,但后期还是要经历一些苦恼或者反复纠结。我觉得创作更像是一种发现,在这个过程里我总是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我想把镜头指向那个人或者那一群人,然后在反问中慢慢去发现,去创作。我很想澄清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点是什么,而不是一种泛泛的大众情感。我更愿意从一些真实或者我能触及的东西出发做作品,在冷静的创作态度和创作语言里略微注射一点自己私密的情感、情绪。同时,视觉语言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是长期训练形成的一个个人化标准。我自己也会偏爱那种语言讲究的作品。不知道这个药效对我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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