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白双全

白双全,“图书馆疗养院”,2019,项目现场.

走进门口放置着“异象图书馆”标识的项目空间,很容易被其中展示的大幅符号画所吸引,它形似一只正在坠落的飞鸟,令我联想到白双全在法院旁听时创作的那些绘画。靠墙的黑板上写着些数字密码,置于中间的书柜里陈列的书籍乍看毫无章法,翻阅时又出现数张写着乱码的彩纸,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白双全在现场的介绍使得我脑内电光石火地想到近年朋友之间常谈及的在不安全通讯工具的覆盖下创造、使用新语言的需求。隔了两天,我再请白双全详细谈了下这个奇特的“图书馆”计划。项目将持续进行到6月23日。

这个项目延续自我2007-2008年在美国纽约作驻留时创作的图书馆系列。当时同时在驻留的还有这次合作的作家潘国灵。这次项目很像拍电影,要和一个团队一起工作。潘国灵写剧本,我的角色比较像导演,主导事情的走向。潘国灵的写作以“图书馆”串联起一个故事,包括七个部分:图书馆疗养院、运动图书馆、地下抄写室、图书馆幽灵区、重组图书馆/图书重组区、朗读洞穴室和图书惩教处。我根据他的文本将项目转化为四个部分:公共图书馆、阴影图书馆、异象图书馆、树下传播区。公共图书馆其实是我们攻击的对象,或者说是一个母体。它隐含着建制的主体及背后的权力,是我们可以做实验的地方。我们以一种细菌的概念去工作,既是入侵、攻击它,同时也想寄生在里面,让这个母体逐渐变成我们的母体,在它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是我们在运作它。之后就是平行的阴影图书馆和异象图书馆,阴影图书馆由潘国灵撰写一些文字指引,以“藏书票”的形式夹在书中,再指引会员按特定仪式提取内容。而异象图书馆则将我们的想象以能见光的方式去呈现,告诉别人现在图书馆的老化,如果不想象以新的方式使用它,迟早它会倒闭。当图书馆里所有纸质书都变成电子书的时候,你也不需要去图书馆了,空间就收窄了。因此一定要重新想象如何使用图书馆,或是如何再去使用书。

活动没正式开展之前,我们做了两次闭门工作坊收集参与者的反应,第一次我们表达了项目的整体想法,大家一起去创造使用图书馆的方法;第二次的时候,我们会思考如何能使参与更深入,于是开始想象一个组织:潘国灵的文章中写的神秘组织。一个神秘组织如何维系一个中心思想?我的经验是使用仪式。我们邀请了一位牧师,他将潘国灵文章的内容转化成仪式。例如他会带着参与者读潘国灵书中的某些句子。如果你想入会,可以走到牧师面前,他会念一个句子给你听,是文章中引用博尔赫斯的句子,“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你就会站在面前启应(基督教术语),回答“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参与者完成了仪式后就进入了我们的“异象图书馆”。我和潘国灵都有宗教背景,我们进入宗教不是经过严密的理性思考,信宗教的人更多是被启应了。很多时候是符号、语句本身有种神秘力量。我们想制造这样的神秘力量。目前我们使用了读密码,做运动等方式去阅读,接下去我们互动的对象会是读者,管理、筛选书的人,以及背后监察知识的人。关于知识的传播有没有更开阔更另类的方式呢?可以通过这个框架去尝试。

仪式后参与者一直在质疑我们,问我们想成为怎样的宗教,信仰的是什么。我们其实想用艺术的形式去尝试一些东西。如果宗教没有了背后的故事和信念,只剩下形式、方式,还能不能有宗教感呢?而这种宗教能不能形成一个组织,令人聚在一起,持续下去呢?我觉得是可以的,形式本身变成了内容。所以慢慢我们在试一些元素,例如说唱歌、绘制符号,这些内容聚合了人的想象,人就慢慢聚拢。跟我们合作的人不是纯粹接收的,我们是一起在建立这件事。但我们也在两难之间,因为要凝聚一群人很辛苦,选择跟什么人合作,也会影响整件事的方向、质地。我做个人创作时会要求更细致,但别人做的粗糙效果可能会更亲民。但在别人的角度拿一些你没有的东西,这就是合作的可贵之处。我们真的想去运营出一个组织,至于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群人的能量能抵达哪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很看其他人的参与。就像那位牧师非常有兴趣,他继续参与可以提供很多牧师的经验,以及基督教的传统。如果有四、五个人用心做,最后说不定会有一间“教会”。同时我们还会去做一些所谓“邪教”的研究,研究它们能吸引到人的原因。他们也会有一些很有想象力的方式,很多时候我们只不过是站在主流的角度觉得那是“邪”而已。所谓边缘的现象,是值得主流去思考的。

白双全,“图书馆疗养院”,2019,项目现场.

这个比较大的想象估计未必能在三个月里完成。但我也会期待这个组织在社会中生存下来,暂且不说可以会是一间靠卖产品营利的公司,即使是非牟利组织或是一间教会,也赚到了人们的信任,新的想法,或是赚到关系,社群的成长……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如果这个组织可以自己运转,不需依靠基金会或其他资助,那简直是一个社会福利。有很多NGO一开始都是这样产生的,但我们会更荒谬,看似同实际的个人需求、社会福利没有直接关系,但在我看来都是在探讨类似的东西。我们做这个计划的其中一个引发点也跟日渐紧缩的环境有关,它即使暂时不会限制你的行为,也会先限制你的想象力。你的想象一旦收窄,行为自然会收窄。而我觉得,艺术家现在的工作,就是在对抗这个。未必是非常直接地对抗行为上的可与不可,而是不让想象力因为恐惧像痉挛一般萎缩。所以我去法院,去边界,甚至搞这些组织,我感觉是我的身体在给我一个直接的反应。我们不需要把这个分裂开,社会、时代、政治、人、宗教、艺术家,这些全部是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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