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安东尼·蒙塔达斯

安东尼·蒙塔达斯,《午觉》,1995,影像装置,影像(时长8分钟,循环播放)、椅子、白布,尺寸可变.

安东尼·蒙塔达斯(Antoni Muntadas)曾经多次强调,相对媒介和形式风格,他更在乎明确创作背后的原因。他从不避讳使用平铺直叙的现实素材——纪实访谈、电视节目录像或街头景观,并擅长通过独特的视角使隐形其中的文化结构与范式显形,作品往往带有明显的知识与社会学属性。他在上海Vanguard画廊的展览“蒙塔达斯:看 见 感知”将持续至10月20日。

在地文化体验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旅行可以说是我的创作工具之一。我的作品常常不是直接从政治角度切入,而首先是文化和社会学意义上的一种理解。以《你最关心的是什么?》(2017)为例,我想通过采访了解北京市民的心态。在当地好友思朋(Esteban Andueza)的建议下,我选择从一个宏观问题出发——“你关心什么?”受访者从工作、家庭、交友、生子……讲起,最后总会谈到政治,但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我在创作中引入了许多社会学工具、策略和手法,像这样的访谈对话便是其中一种。我在作品《框架之间》(Between the Frames, 1983-91)中做了150次访谈,花了八年时间;在《关于学院》(About Academia, 2011/2017)第一、二部分中,我分别做了50次和45次访谈。对我来说,想清楚做一件作品的原因很关键;今天很多艺术做得没有任何理由,这让我感觉不适。

我在七十年代早期搬到纽约生活;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想感受不一样的文化;专业上,六七十年代美国的艺术氛围很吸引我,毕竟那时西班牙艺术界还是古典主义和传统风格主导;而政治上,我不想在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统治下生活。纽约艺术圈当时内容丰富,既有河原温、汉斯·哈克、何里欧·奥迪塞卡(Hélio Oiticica)这样的海外艺术家,也有戈登·马塔·克拉克这样的本地艺术家。包括所谓“图像一代”我也都看在眼里,我欣赏他们的创作是有内容的。七十年代的艺术界不存在很强的市场竞争性,而八十年代的景象则明显受到艺术领域快速行业化的影响。所以我当时做了《框架之间》那件作品来消化这种现象。我的作品脱胎于七十年代那种知识型、黑白分明的创作。愿不愿意承认是另一回事,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自己在创作上的父母是谁。但我总跟我的学生说:你们都有父母!跟我讲讲你们的父母是谁。这种“父母”的共享是很有趣的,我在看古根海姆的“世界剧场”展览时就能联想到很多世界不同地方的艺术。

我的创作有时是借由项目邀请开始的。比如《翻译:恐惧》(On Translation: Fear/Miedo, 2005)这件作品,就是我与其他三十名艺术家一同受邀,以墨西哥蒂华纳与美国圣地亚哥边境为主题创作的。这次展出的影像装置《午觉》(La siesta, 1995)是我和其他若干艺术家受阿姆斯特丹电影博物馆和导演尤里斯·伊文思(Joris Ivens)基金会的邀请创作的。许多人管伊文思叫“荷兰飞人”,因为他去过很多地方拍电影。我们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把他所有电影都看了一遍,并有机会与在场的一些史学家和理论学者一起讨论。最后一天的集体提问环节上,伊文思的遗孀玛瑟琳(Marceline Loridan-Ivens )也在场,大家都在问些“你们当时去中国是什么情况?”、“用的是35毫米还是16毫米的胶片?”之类的问题。而我问了一句,“伊文思睡午觉吗?”全场寂静。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旅行是很累人的,必须要中途休息一下。玛瑟琳说当然,甚至主动提出要把伊文思的沙发送给我,但我没要。我在《午觉》影片的开头加了这样一句话:所有艺术都是自传性质的。我以前从没这样讲过,但我想承认这一点。影片中,我将伊文思的很多有关历史和冲突的电影片段剪辑在一起,画面时不时切换到一个低垂的手上,手中紧握着硬币。影片以手松开、硬币落地的场景结尾,代表着梦境的结束,也是在影射资本主义的现实性——最后总要以这个问题结尾:钱是谁付?

对我来说,旅行就像是这样的幻象和梦境。我的朋友汉斯·哈克说,《午觉》这件作品让他想到戈雅的蚀刻版画《理性入睡催生梦魇》。睡眠带来头痛也好,乌托邦也好,一切尽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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