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乐,“双色”展览现场,2019. © 王光乐,佩斯画廊惠允.
在纽约佩斯画廊的最新个展“双色”中,艺术家王光乐延续了他标志性的工作方法:在画布上均匀渐进地涂刷颜料,使层次向中心聚拢的同时徐徐展现微妙的色彩渐变,最终形成蕴含着空间的画面。此次展出的“无题”系列选用了大量明朗的对比色,本文中,王光乐谈及他在处理颜色时背后的考量,以及他对时间主题的探索,他的艺术观以及心目中理想的“理性”状态。展览将持续到2月9日.
这次展出的是“无题”系列的新作,但其实整个系列从2009年就已经开始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进步更新,只是充分展开而已。“无题”有点像“寿漆”之后一次从观念向形式偏移的矫正,它更偏绘画一些。所谓“绘画”,我觉得只是一个工种,没有那么特殊,我创作时的本意是想通过降低技法上的难度,让绘画跟更多普通的劳动联系起来,不要让人觉得太专业。
不满足于绘画专业性的原因在于:在我的理解中,自己是通过绘画来从事艺术,而艺术应该是一种艺术观,是通过艺术去看待世界的状态。我想用这一点来与现在的技术观、科学观、资本观的世界做出区别。今天的全球化是技术和资本的全球化,对人们行为进行评判的标准多出于经济、制度、法律、甚至道德的考量,我觉得这样的世界不够完美,我希望审美和艺术这些不太受重视的看待世界的维度能够有更多机会发出声音。
时间也是这样一个维度,它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功利或者情绪化的视角,把人从具体事情中抽取出来。不管你的一天过得好或坏,用时间的维度来看,只是不同形式的“度过”而已。艺术和时间都能去对抗现在以技术和资本为强势影响的世界。
当然,所谓“对抗资本”不是要剔除商业,因为剔除不了,商业已经是文明中很深的组成部分了;“反技术”也不是说要抛弃手机回归原始;只是降低技术在文明范式中的权重,同时拔高艺术和其他东西,达到更平衡的状态。
回到“无题”,这个系列里的一张画通常要涂刷几百层颜料,花费两三个月完成。作品命名依照的是画作结束的日期,这并不是因为“完成”这件事有多重要,而更像一种邂逅:有时候颜料用完了,一张画自然地结束,就把日子签上去,它是一个时间的标记。除了工作方法,我不对画面进行预判,碰到尘土、颜料的滴洒,都会自然地刷进去,最后画面堆叠起来的气泡、疙瘩、反光、不均匀的东西都不构成困扰,跟皮肤的皱纹、色素沉淀的老年斑一样,它在展开的过程中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我理解的艺术、艺术史是一条蜕皮的蛇,博物馆保存的是所有时代召唤艺术这条蛇之后蜕下来的蛇皮。艺术是恒定的,只是每个时代要创造新的形式把它呼唤出来。比如我们看到蒙娜丽莎被印在各种消费品上,今天的人们看到它已经不会再有画作刚被创作出来时带给人的感受了,它被视而不见,而被视而不见的正是作品的形式部分。如果作品除了形式没有其他东西,那等于形式死了艺术也就没了,需要造出新的形式去重新召唤这条蛇。类似的,上一代艺术和这一代艺术之间不存在好坏的比较,而“无题”系列也不存在“进步更新”的问题。
这次的颜色是一个变化。过去我有自己习惯和偏爱的颜色,后来慢慢觉得,就像材料没有好坏只有用得对不对一样,颜色也没有好看难看;喜好交给观众。另外,古人特别喜欢说现实是尘世—尘土的世界,只要是尘就有颜色,所以又有“红尘”一说。当画里没有具体的现实对照只剩下颜色的时候,我觉得这些颜色也就具有了现实的指向性。佛教里认为尘世就是烦恼,而烦恼是因为你对心的启用错误,其实烦恼的人离智慧只有一纸之隔,只要心安顿好,有烦恼的人都可以是很智慧的人。我特别喜欢这个说法,我觉得有必要指出颜色的这层象征,希望观众可以往那儿去想。
我曾经是个激情四射的人,也反思自己不够理性,可能整个社会都比较缺少理性。我一开始接受的是写实的绘画训练,一直以为画得越逼真,越趋向照片就越需要艺术家调动理性。但就像康德说不清的“物自体”一样,画出绝对写实的“纯物质”也是不可能的,一幅人造的画能被识别,仍然和人的感性认识有关,所以后来就反弹回来,也回到了我喜欢的传统中国心学中的“理”: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把持到一种“中”的状态。所以“无题”对我来说具有理性练习的意义,通过自我管理去调用和释放自己的激情和能量,让表达更和风细雨、更持久适恰。
保罗·施耐德,“Rule 32”展览现场,2018.
艺术家保罗·施耐德(Paul Schneider)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从伦敦来到沈阳,在这里驻留了一个月的时间,作为K11艺术基金会与英国皇家艺术研究院合作的“艺术家驻留交换项目”的一部分。12月21日,驻地展览“Rule 23”在沈阳临时chi K11艺术空间开幕。
沈阳是我来到中国后生活的第一个城市(也是唯一一个),是非常真实的体验。整座城市始终处于流动的状态,位于剧烈变化的中心,这使我惊讶,新的发展以及建造工程一直在进行。我感到这座城市在形成新的身份,成为某些新的东西。我在这里接触到艺术家和艺术空间不多,但是就我拜访过的那些工作室和空间而言,他们充满着活力,饱含灵感和能量。
“无图无真相”(Pics or It Didn’t Happen)是网络社区4Chan的网站使用规则第32条(因此有了展览标题“Rule 32”) ,你可以说 Rule 32以及4Chan其余的“互联网法则”是一个讽刺性的论坛规则,它同时是互联网早期还未像现在这样被管制和商业化的案例。相机图像的灵感来源于微软开发的字体Webdings,这款字体由符号和图形组成,是90年代计算机和出版的产物。它以简单的方式使得人们获得大量“图像”的同时不必消耗过多的电脑内存。我使用这款字体或者那个时期的其他字体、图形并非出于怀旧的目的,而是认为他们相当的简约,以简单、低像素、少数据量的状态在当时的电脑条件限制下工作。
我想要创造一个环绕观众的空间,使其处在一场表演当中,作品在“观察”他们以及“拍摄”他们。这次我感兴趣的是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使二维的相机图像具有空间上的深度,并赋予其重量。因此,我使用薄木板作为陈设,相机好像贴在纸板上一样,这样空间感觉像一个巨大的模型或舞台布景。在实验和制作中,很快我意识到作品需要将观众聚合起来,在不同层面和高度上将他们环绕。一直被观看。
我们看到越来越多艺术家的作品和展览在正式开放前先在社交媒体上被体验和被评价。也有部分艺术家,无论有意与否,通过社交媒体网络塑造虚假的人格并且进行炒作。这些都不是新鲜事。但我认为艺术需要在艺术所应当位于的空间中面对面地被经历。如此,观众能感受到真实的体量、色彩、材料与临场感。但如果你说的艺术指的是手机或电脑上的艺术,那就从屏幕上看吧!
我从不将我的空闲时间花在笔记本电脑上,我也从来不用Facebook、Reddit、4chan等这些论坛或社交网络。我感兴趣的是人们为何不参与到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中,为何如此多的人仅通过他们的手机摄像头来观看世界。我想要有一个易辨识好理解的图形,以此展示人们是如何在美术馆里拍摄完一堆照片就走出去的,或者如何来到一个绝佳的文化或自然场合中只是为了获得一张虚假的社交媒体背景图片。人们拍照不再是为了拍下的事物,而是为了证明自己。
中国的互联网非常有趣,对于不懂中文的人来说感觉非常奇异。在中国,对微信的使用太疯狂和吓人了,所有的及时讯息、视频电话、Facebook、Instagram、叫餐、出行以及支付都在一个地方进行。在我看来,这个APP集中了太多的权力。我喜欢微信里的贴纸表情,它们太赞了,像一个实时更新的流行文化指南,比符号表情有趣多了!
就个人长期的工作而言,我对公共委任与较大体量的项目感兴趣,我也与他人合作共同创作一些动画作品或出版物,在其中探索和拓展我的实践。这次驻地就像是我过去参加的展览或制作完成的作品一样,总是启发我未来的创作,这次出现的相机的图形和“互联网规则”是我希望持续去探索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