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程新皓,“愚人金”展览现场,2019.

深圳

程新皓

OCAT深圳馆 | OCAT Shenzhen
深圳市南山区华侨城恩平街华侨城创意文化园F2栋
2019.06.06 - 2019.08.18

2013年以来,程新皓每年有相当时间工作在中越边境,这里居住着一个自称“莽人”的未识别民族。在这里,除了政府的扶贫工作人员、生意人、偶一露面且在当地名声不佳的人类学家,他是为数不多的汉人之一,而且还是以一个奇怪到无法解释的职业身份:艺术家。

程新皓的初始兴趣和他所擅长的在于——而且他一直也没有放弃这一点,只是置于不同和随时换置的具体框架——以一种可能的复杂性去透析一个个已经被陈述的“现实”:现代性缠绕下的民族、国家、风景、自然。这种强烈和持续延烧的认知之望,使他不得不一直向某种生地退却,最终到达这个在命名和去名上均处于挣扎中的地区和人群。这里有一种讨论现代性时被巧妙回避的虚幻和残余视角,而且是现成的——两三年间,就在程新皓眼前,后来甚至是身上发生。跟随着他的莽人朋友,程入林上山,从比人高的茅草中趟过所谓“边界”,复又回返,并跟踪而往,一直来到了现代性中国的另外一极:深圳。

这不全是,或者主要不是他要来,来的,或者说,是被经济、历史,和治理逻辑排遣并星散在深圳的一具具无名肉身。

深圳OCAT的个展“愚人金”就是程新皓上述工作的阶段性展现。展览有一个微妙但实际上用意满满的现场结构:首先是整体上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永夜,除了屏幕本身的光线,所有其它光源都被屏蔽,这与其说是为了加强观看效果,减少干扰,不如想象,是这里需要一种统一和整全的遮蔽,让到来者自己去重设时空,从微暗到明晰,渐次进入一种身体和感官的自然秩序;其次是置于展场中心,一个依等高线隆起的“地形”,它模拟并抽象了莽人原居生活的中越边境地区,但这一“地形”很少是被拿来观看的对象,而更多是一个可供行动的现场,它制造的区隔是你可以选择无视但现实的,它提供了诸视频间不得不展演的张力、距离、对位与耦合,如果你走上那些台阶或者选择从那上面下来,无论视角或者感受,都会生产出许多彼此不可替的变化。

策展人陈柏麒有意隐匿了所有单个视频的标题,并且建议观者可以从现场的两个入口任选一个进入,17个据说长达400分钟的影像就镶嵌其中,首尾相食。不管他和作者要暗示的是什么,进出这个现场,还是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乌洛波洛斯(Ouroboros):循环和不死之死。

在这里,谈论单一作品,并以我个人之见去介绍它如何展开又如何结束,虽然不致命,但肯定是错误的。当一个艺术家像程新皓一样谨慎、周全,最后却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思考和践行,他必然是自身荒悖的:虽然看起来,他准备好了一撩被知识、政治、资本形格势禁和分而食之的现实,停止自我投喂,而是去膈应区隔化的知识或艺术,让它们颤抖,继而吐自己一身。

回到现场,在“愚人金”中一以贯之的叙述是,当身体不得不作为最后交换(“愚人金”这个命名,不正是一种关于交换的隐喻么?),整个自然与工业体系如何错置并争夺着实现它们各自的最大利润:游耕者无论面对看起来和平但暗藏杀机的莽莽丛林,还是置身敌意爆棚但源源不断提供着某种自处策略的特区生产线,到处都是身体的茫茫黑夜:那是他者之智可以解释,但永恒不能进入的地方。

或者因为意识到这样的拒绝存在,三屏录像《还归何处》(2019)占据了展场最抢眼的位置,而另一个同样以艺术家自身身体为器而不是做他者之视的影像《风往南刮》(2018)则被置于展场最高处。顺此而下,我的理解,或者期望,是程新皓将越来越少对象化他的田野,越来越多趋归于在世界现场的身体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