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吴其育

吴其育,“时间91平方米”展览现场,2017.

吴其育个展“时间91平方米”中新的录像装置作品《高速落海》最重要的一条叙事线索是1996年的台海危机,其中“高速落海”这个词条出现在当时央视播出的画面里,描述军事演习中携带火光的飞弹坠落的瞬间。如果你认真回顾那一时期的新闻报道,会发现彼时用视听语言营造起的气氛之紧张,与该事件在记忆中留下的印记几乎不成比例——毕竟飞弹“只是”落在了外海。《高速落海》即是以此为起点想象岛屿的未来:假如飞弹飞越岛屿上空,未来将会是怎样?在危机中讨论未来似乎是种奢侈,但也最为急迫,因为未来几乎随时可能变成现实,甚至会很快成为过去。这种对时间的感知“异常”也开辟出了异于常规的理解时间轴线的路径。不过虽则讨论未来,《高速落海》并没有任何科幻片的气质, 而更像是由种种视觉和文本构建方式组织起的对如何想象未来的写实主义分析。“时间91平方米”正在台北TKG+画廊展出,展览将持续至6月25日。

我之前看过一本书《战后台湾政治史》,作者是个日本人,叫若林正丈,他研究很多台湾从国民党时期到现在的转变。我觉得很有趣的是他讲到1996年发生的飞弹危机——那时是台湾第一次民选总统,中国在福建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并且进行了几次导弹试射,其中有几颗落在了台湾南端和北端的外海。飞弹飞出、落海的画面最早是在央视播出的,然后出现在台湾的媒体上,但实际上没有人真的用肉眼看到,只能通过荧幕或者印刷品,这让这个事件带有某种“虚构”的色彩。若林正丈在书里说,飞弹的威胁并没有真正被人看到,所以它没有真正改变选举的结果或者岛屿的命运,然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飞弹是直接飞越岛屿上空的话,岛屿的未来会是怎样? 我的很多想象也是从这里开始的:飞弹如何改变岛屿的未来?

《高速落海》有关时序的改变,它有一些假设的前提。从视觉的层面来讲,很重要的一个构想是,飞弹飞过岛屿上空的时候,如果它有视野,它所看到的岛屿和周边的海域是怎样的?我借用了哈伦·法罗基(Harun Farocki)的“幽灵视野”(Phantom-images),把空拍机的视野和飞弹的视野做了一个连接。法罗基谈技术视觉的认知,这点对我启发很大。我把摄影机安放在不同的移动机械上,包括车辆、船只和无人机,这些载体以不同的速度穿越岛屿,捕获了不同速度下的视觉素材,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同速度下的现实。同时我也试着在不同类型的影像间找到视觉上关联,包括水族箱里折射的视觉和海平面上空气折射的视觉,而“折射”这种现象又会联系到透过媒体观看这种“间接”的动作;其实无论在传统还是最新的成像模式下,可以辨识的内容在屏幕上出现时就已经被扭曲,就像是水族箱内的物体因为折射而改变形体和位置,这也是对我们所处的现实的一个隐喻。整个影片都有受到essay film的影响,只不过它并不是那么“论文”式的,叙事上反而比较偏文学化。我试着让不同的事件产生连接,把它们编织在一起。比如里面有用到几条和这片海域相关的叙事线索:阿姆斯特丹帆船节的庆祝方式——很久以前欧洲人是怎么认知海洋和抵达东亚的;也包括中国对海洋的认知和使用方式,比如2016年的航母绕行和军机巡航,这大概是他们认知到有扩展海域的需要;再来还有台湾岛上的人是怎样去认知海洋的,这个部分我放了一个悲剧的事件——面对海洋,台湾人好像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都是在清理海洋带来的麻烦,就像里边用到的油轮泄露的素材。

我的很多作品都是试着把叙事拆解、重组,用不同的方式呈现。做作品的时候视觉和文本是交错着处理的,这次花了比以前更长的时间来处理文本,最后也是先完成了文本。写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东西似乎可以是个录像作品,也可以是个演讲,内容的密度很高。不过对我来说很多时候视觉和文本的东西是两个不同的轴线往前走,未必一一对应,也不是互为说明的关系。展示的时候那一大一小两个屏幕对我来说也不是双频道录像的概念,而是一个录像装置,小画面在不同的时刻承担着不同的功能,比如它有时可以是一个缩放的画面,有时是提供一个有时间差的视觉,有时则是完全错开的叙事,就像电视一度流行过的子母画面的那种功能。

我觉得讨论未来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对我来说,想象未来是在当下面对不断到来的时间的动力,也是生活下去的目标。台湾的情况有点像是被锁在讨论过去,可能因为过去的体制下有太多不合理的认知,所以现在需要花很大工夫去讨论这些认知。对我自己来说,觉得好像可以跳过历史认知的部分,在创作中在进行再诠释是我认为艺术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现在也有很多台湾艺术家喜欢寻找台湾跟东南亚关系的连接——或许找到台湾身份认同的多样性是他们对未来的一种表达,因为我们这一代之前的认同很单纯,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未来的一种想象。但我感兴趣的也不是纯粹的对身份问题的讨论,而是什么样的议题可以被放到一起讨论。我希望可以把时间和观看主体的尺度拉大,除了不同人类族群的观点,也可以从不同物种,甚至非生命的物的角度来切入,它们的变迁也可以成为想象未来的路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尝试用不同议题来反映当下时空的诸多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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