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巴西见闻

左:于热作品中的昆虫;右:圣保罗双年展上Lais Myrrha的作品《Double Standard》.

第一天

一出机场,我们想象的贫民窟孩子围上来要烟抽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这个景象是出发前在北京一个饭局上别人告诉我们的。可能是太早,机场外面清冷,和大部分中国机场一样,在“此处禁止吸烟”的牌子底下有几个人在抽烟,我和朱朱点上烟,跟着接机的司机,司机说葡语,不懂,他示意朝这边走,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型的依维柯。

圣保罗大概是中国二线城市的发展水平,市中心有一两条布满高楼大厦的大道,其余都是小建筑,别致,上坡下坡,亚热带植物,像是重庆。酒店在一条小街上,到得太早,还不让入住,只有先出去逛逛,Yelp搜到附近一家早餐,去了发现只有面包和咖啡,上早班的人带着围巾和没有睡醒的脸。一路爬坡逛到市中心,商店都开门了,书店橱窗摆着《牛津高阶英语》和GRE考试大全。又搜到一家日本拉面,很地道,很多日本人来吃午餐。回酒店入住后睡了一个小时,Sarina 已经在等我们去圣保罗双年展。

整个双年展几乎都在一栋建筑里,旁边MAM(São Paulo Museum of Modern Art),四周是一片绿地公园。双年展不收门票,空间不算小,一楼的大作品像分布在一个广场上一样,棕榈树干、土著屋子、超大轮胎做的花坛、木材棕榈泥土堆起来的方墩,一眼望去,南美气息浓烈,心想是不是到了国内那种显摆东方符号的展览,有点失望,但再靠近一些小作品,尤其是上到二楼,又发现很多国际当红学术性艺术家的作品,间杂着几个政治正确类型的作品,里面一个南非画家描绘的黑人种植园,风格倒有几分罗中立。二楼的一侧尽头是于热(Pierre Huyghe), 又是养昆虫,差点踩死了几只。还有一半没看完,就到了和策展人交流的时间,Jochen Volz是总策展人,德国人,老婆是巴西艺术家,七年前来到巴西,策划这个双年展之前在Inhotim工作过,我们第二天就要去那里。

问了他若干采访式的问题,回答如下:现在没有国家馆是因为从2002年就取消了,圣双最初是拷贝威双模式,不过没有独立建筑的国家馆,只是在场馆内划分一些区域叫做“国家馆”,后来国家越来越多,就不够分了,还起政治纠纷,麻烦,就取消了。没有中国的艺术家是因为这次的四个分策展人当中没有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但上一届有中国艺术家,就在一楼那面最大的墙上画的地图(他手指着楼下入口处,我隐约记起了邱志杰在朋友圈多次发过在大展开幕前赶工的各种壮举,但想不起是哪一次了)。今年预算不多,雷亚尔贬值的影响很大,所以这次总预算只有1600万美元,我问他确定是USD?回答很确定。80%的作品都是专门做的,所以很花钱,但我们有省钱的办法,比如让艺术家来巴西做,但这样材料就很受限制,尤其是亚洲的艺术家,很多的材料巴西没有,这也是这次亚洲艺术家很少的一个原因。预算主要来自企业赞助,政府几乎没有投入,但给予了赞助商各种优惠政策,包括免税。这次双年展主题“Incerteza Viva”(不确定的生存)……此处省略5000字……我打断说昨天公布的下届威双主题是“Viva Art Viva”,你怎么看,他惊讶说,是吗,还不了解,然后说这次最能代表主题的作品是《Double Standard》, 我就知道是一楼那个木材棕榈泥土堆起来的方墩,以及旁边同样造型的由水泥红砖钢材空心砖堆起来的方墩……

我突然想问他对拉美的艺术家有什么整体印象,就问了,他说从一个德国人的角度看,拉美的艺术家不太去制造,而是去使用已有的材料和现成品,通常是便宜的、自然的、街头的材料,拉美也几乎没有数字艺术……我想起一楼有一组似乎起来是小摊贩板车改装的作品,便翻出刚才手机拍的照片给他看,说中国有很多艺术家做过类似的作品,比如金石,比如宋冬,他知道宋冬。Sarina很高兴我们提到宋冬,她在巴西给宋冬做过巡回展。

一会儿有表演,Jochen 要提前去安排,我们逛了一会儿也去看表演,没想到是歌唱,演员和舞台都很自然,毫无娱乐的脂粉气,吉他伴奏才华横溢,歌词不懂,但看表情和动作是有叙述内容的,几曲过后上来一个银发老太太,观众席狂叫一阵,果然她开嗓不凡,全程假声高音,尖利而婉转。时候不早得走了,到车上Sarina才说下一个男歌手是她们那一代人最喜欢的歌手之一。

在酒店对面晚饭,第一顿巴西正餐,牛排有点硬,Sarina很生气,让我切了一块给服务员看,服务员取了回去,很快重做了一份。其实我有点担心后厨会吐口水,因为Sarina对服务员的态度确实有点不客气,她在巴西长到19岁,巴西是她的motherland,她在乎巴西,她要求巴西的一切在客人面前都必须是完美的。

左:Inhotim中马修·巴尼的作品;右:Inhotim中的热带植物和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作品.

INHOTIM

Inhotim葡语读起来是荫袅庭,一个好听的名字。

早餐时遇到了陈怡辰(Felicia),去机场再和张离汇合,他刚从上海出发飞了一天才落地,又要和我们上飞机。机型应该是巴西国产的支线飞机,很平稳,也很快,一个小时就到了。旅行公司的车直接去Inhotim,路上是巴西内地的风光,巴西高原的边缘地带,热带草原气候和亚热带气候的过渡地区,按行政属米纳斯吉拉斯州,靠近Belo Horizonte(美丽地平线)市,也是一个漂亮的名字。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小镇,和中国内地乡镇像极了,路上徜徉着的中午放学的中学生,也穿着运动服式的校服。

Inhotim让人震惊,极端地脱离周围的环境,完全是一个世外桃源,让人产生梦境似的不真实感,第一次见这么多热带植物,手机拍个不停,拍不完,索性不拍了。遇到的第一个作品竟然是张洹的,卡在必经要道上的一块巨大的鳌碑,鳌头是张洹自己的脑袋,这种“独占鳌头”的中国式精明,让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了一次。再往里走是小餐厅,真正的巴西式自助午餐,Sarina不时地让我们尝这个尝那个:酸笋味棕榈芯,黑豆饭,炸猪皮,炸木薯丸子,煎木薯饼,都曾经是巴西穷人的饭菜,如今已成为巴西特色美食。我发现了一种桃心形泡椒,不太辣,带点酸脆,很开胃。

第一天只有半天,Sarina 的重点是带我们先看必须看的,第二天全天再看其余,最后竟然跑完了全部62个点中的61个。来Inhotim是Sarina执意要安排的,本来Art Latitude安排的Art Immersion Trip只包括里约艺术博览会和圣保罗双年展以及两地的艺术机构,但Sarina觉得不到Inhotim实在是对不起从中国到巴西这趟地球范围内最远的旅行,所以专门安排了我们来这里。

Inhotim是集热带植物园、当代建筑和当代艺术为一体的超大公园,个人经历中只有卡塞尔文献展的规模和质量才能与之匹敌,但这里是从零开辟的新世界,每一处的植物和地形都是精心设计,每一个建筑都是专门设计,每一件作品也都是专门委托定制,这一切都是从一人之愿所为。

在中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地方,首先是土地,Inhotim占地5000英亩,约20平方公里,什么概念?接近北京的老东城区或者澳门的面积,6.5个纽约中央公园,或者7个朝阳公园的大小。这么大的地都是Mello Paz一个人买下的——这在中国是不可能的,是不会被允许的,即使会有土地使用权,也不会这么高调;其次是财力,Mello Paz是矿业大亨,所以才有能力搞出这么大的预算,去填补艺术这个无底洞;还有雄心和气派,目前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富人都遮遮掩掩,只有在巴西他们才会这么明目张胆,搞得如此的丰享豫大;最后还有格局和品味,如果是一个中国土豪,很难想象Inhotim会出现什么让人难堪的东西。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出现Inhotim。

但Inhotim不仅是一块梦幻般的当代艺术飞地,其实和周围社区的结合也不错,园子内开电动观光车的司机都是周围的居民,每个月工资2000人民币左右,附近小镇的酒店住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第二天送我们去园区的健谈司机说:我的车接送过格姆雷,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英国雕塑家,老有名了,他个子比你还高,对了,你们也是艺术家吗?不,我们是策展人。这么年轻的策展人?我接过的策展人都是年纪很大的啊,想不到你们这么年轻也是策展人,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中国人来这里记得推荐我啊,手机拍一下名片就行,我知道你们都是不留名片的。老司机在纽约混过,英语贼顺,昨天开车的是他大儿子。

那两晚就住在小镇上最好的旅馆,五层L形小楼,L的半边还没建完,露着水泥框架和空心砖,晚上去长子司机推荐的饭店吃饭,周末热闹,小镇上各色人都到齐全了似的,在显眼的地方贴着标语,我以为是政治标语,问Sarina才知道是“抱歉我们正在装修”,后来以小镇为题发了一个朋友圈:

“布鲁马缇纽
水泥砖、红土、装修声、小镇青年的喧哗、趴在水泥路肩上的狗,咸牛肉,泡红椒,烤焦的饼,坑洼的柏油路,年轻人的工资一个月2000,婚礼前的鞭炮,横条纹Polo衫……如果没有带枪的纹身警察,你就以为是在湖南。”

去里约的飞机上,隔壁是一对小夫妻,抱着一只小狗,小狗目光安静。

左:于Carlito Carvalhosa工作室(张离、陈怡辰、鲍栋、Carlito Carvalhosa,图片由Sarina Tang提供);右:于Abraham Palatnik家中,后面是他大儿子.

里约的艺术家

酒店在海滩边,是里约热内卢最好的海景位置,天气比想象的冷太多,傍晚风急浪高,远处顺着山势的一大片灯火辉煌的地方就是Favela(贫民窟),关上窗户,听着低沉的涛声。

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拜访艺术家,从里约到圣保罗总共拜访了至少20个艺术家工作室,印象深刻之处有:

Carlito Carvalhosa,2011年MOMA个展上请了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在他的幕帐作品中间演奏。艺术家对空间体验很敏感,喜欢翻转空间。对巴西式的布展方式津津乐道:工人们穿着球衣、拖鞋,不用机械就能把一个大装置立起来,我心想这不就是重庆棒棒们的风格嘛。

Barrao的工作室在一个废弃后又被文创开发的巧克力工厂里,他主要用陶瓷材料,把各种奇奇怪怪的陶瓷打碎再黏一起,去过景德镇,腼腆。建筑楼顶上的风景很好,安装了美的空调。

Antonio Dias, 先知性的人物,很长一段时间在欧洲,在意大利的时候与萧勤是邻居。家里摆满了他收藏的其他艺术家的作品,72岁了,不停的抽烟,茶几上五六个漂亮的烟灰缸,我们跟着抽了好几根。盒装椰汁、矿泉水或咖啡开始成为待客标配,几乎家家都有。

Abraham Palatnik,国宝级艺术家,太老了,电梯门开,一位白发老者迎上来握手说我父亲在里面。艺术家本人已经老得不说话了,但依然每天做新作品,屋子里每一处都是工作室,他儿子介绍说小时候家里全被他爸侵占了,除了各个卧室,当孩子长大了一个个搬出去了,这些卧室也就成了工作室,只有妈妈一直不让艺术进主卧。Palatnik很早就做机械抽象的作品,用过最原始的计算机,那些50多岁年纪的机械作品到现在还运转正常,窗户上粘着一个利用太阳能的小装置。他还一直使用花梨木的纹理来组合抽象构成作品,家里挂着一张1942年还在巴基斯坦时给他父亲画的一张速写。

Marcos Chaves,傍晚去的是他刚装修好的无敌海景新房子,时尚,潮。这哥们来中国时拍了一个潘家园地摊摄影长卷,很得意的展开卷轴给我们看。

左:Tunga的工作材料;右:Tunga工作室外的风景.

第二天先去Tunga工作室,大师级人物,但在我们去巴西前的几个月已病逝了,遗憾没见到本人。一位年轻的助手带着我们参观依山而建的工作室,助手介绍得很细致,他也写诗,但不在乎是不是诗人。在Inhotim时就对Tunga的一张拍了蛇缠成辫子形的摄影印象深刻(Viperine avant-garde,1986),果然在工作室见到这张图被用作了一本画册的封面。Tonga的影响力很大,很多人自称他的学生,包括Marcos Chaves,但Tonga年纪并不大,去世的时候只有64岁,影响力主要来自他的艺术代表了一种葡萄牙式的美洲,相对于西班牙式的美洲,巴西有着更多的黑奴带来的非洲文化和土著印第安人的文化因素,泛灵论、自然崇拜、原始巫术等等,这或许就是Tunga喜欢用磁铁、水晶、琥珀、玻璃、热带植物等材料,身体、骨骼,以及爬行动物形象的原因。Tunga的作品有一种神秘的仪式性,装置中常常把烧瓶这种化学实验的物品使用得像是魂器,他对不可见的力量极度迷恋,在身前安排的下一个展览中,有一件作品甚至甚至使用了19世纪驱魔仪式的录音。我们爬到工作室的尽头,是一个小高台,处于一棵巨大的芒果树荫中,远望则奇峰比出,云雾接绕。

离开Tunga工作室,竟然上了一条小船,顺着亚马逊河谷似的水道开到了Afonso Tostes的工作室,其实不远就是里约的一条大街,但这里却有着隐居的气象。Afonso用农具材料做作品,把它们的木柄雕刻成骨头的样子,他就出生在Belo Horizonte,务过农,工作室的院子里养着老母鸡。

次日一早去拜访Cildo Meireles,他戴着棒球帽,很高兴中国人来拜访,我们问东问西,他很缓慢清楚的回答,我们要了签名画册,走的时候还被赠送他的唱片——回北京让有唱片机的朋友试听才知道是一件巧妙到极点的声音装置作品。Cildo说参加今年的上海双年展,但却是一个非常恶搞的作品,被刷屏或被上海老阿姨举报的几率将会非常高。

Daniel Senise,工作室特别干净,像是办公室,甚至有一个前台。作品是用一种特制的布“拓印”建筑的地面与墙面,然后于画布上重新剪贴组合成新的空间。助手们都在很认真的干活,让人想起中国艺术家。

Carols Vergara,中午去他家吃饭,老先生热情豪放,钓鱼马甲钓鱼帽,段子不断,架子上烤着几大块牛肉,看着美滋滋的。老先生也是有拓印类作品,他说每到一处都随时拓印一些东西,家里一楼几乎全是工作室或展厅,挂满了作品,院子风景极佳,在一个平台上眺望里约城市风光,基督山就在正中。他孙子路易刚从纽约SVA毕业,我问他有几个中国同学,他说好几个,有一个是哥们。巴西的艺N代现象特别多。

果然,午餐的烤牛肉好吃极了,老先生问我们要啤酒吗,我说要,一摇铃,佣人就端上来了。饭后还有马黛茶,之前只是一个来自博尔赫斯作品中的意象,第一次喝。

我们之前提出过希望看一些画具象的画家,于是Sarina傍晚带我们去Luiz Zerbini的工作室,具象绘画只是他的诸多风格中的一种,很大也很丰富,反复修改的工作方式,这样的作品一年只能画三张。他说美术学院根本不教写实风格,他还是在读大学前和“考前班”老师学的,但那个老师很守旧,根本不混当代圈。他不久前在Inhotim做了一批版画,用植物园的植物直接压印的综合版。

晚上去日餐厅吃饭,顺便补充了一条巴西国产烟“FREE”。Sarina说里约的艺术家多,但画廊圣保罗更多,明天再回圣保罗。

左:于Afonso Tostes工作室(鲍栋、张离、陈怡辰、Sarina Tang、朱朱);右:Carols Vergara院子里的风光.

圣保罗的艺术家

圣保罗访问的第一个艺术家是Lucia Koch,研究光学与空间,作品都是特定环境中的项目,正在进行的是改造一个脏乱差的集市,用便宜的彩色玻璃瓦做一条街的顶棚。从她那里,我在巴西第一次听见到“第三世界”这个词,她是把“第三世界”与低预算甚至不得不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的工作方法联系起来。我夸她不像那种“女性主义”艺术家,而更像是一个工程师,她说谢谢。巴西的知识分子似乎并不太在意美国式的政治正确,在观念上反而更自由。她今年50,刚辞去大学教职,男友比她年轻15岁,我们第二天也去了他的工作室。

Leda Catunda的前男友也比她小很多,但风格与Lucia Koch完全不同——她搜集和使用各种流行符号和纺织物,很强烈的波普、艳俗气息,或许可以叫“巴西渣”。中午去她家午餐,她在大学学游戏设计的女儿也在,午餐很好吃,最后还上了冰淇淋。Leda Catunda一直在大学教书,最近展览很多,很忙,第二天她就要去伦敦,画廊参加Frieze。

Henrique Oliveira应该更忙,每次去巴黎东京宫都能见到他那个巨大树怪,工作室里也有很多正在做的小型作品,说是小型,也是巨大,都是用木板拼接再着色。他本人在国外忙,由另一个合作艺术家接待我们。

Thiago Rocha Pitta,稍年轻的艺术家,使用的色彩与地球演化的历史有关。

Caio Reisewitz是约在Luciana Brito画廊见面的,他有个展览在那里,做摄影,思路都是从摄影内部出发,展览的作品是拍摄里约的城市绿化带,大画幅,用滤镜,摄影性十足,更像是德国人干的事情。实际上他就是德裔,也是回德国读的大学。

Paulo Pasta大学教授,画抽象构成和构成性的风景,很安静,工作室里小声播放着古典乐。

Felipe Cohen与Lucia Koch的男友等八个年轻艺术家合租了一栋小楼,他那间大概30平方,租金1600人民币左右,和京旺家园差不多。他最近在用三角形的木头拼接抽象化的风景结构,翻他画册,发现很多作品都在博览会和美术馆见过。

在巴西的年轻艺术家中有一种观念性抽象的倾向,把纯形式与各种观念性内容连接起来,策展人Gaue把这个潮流定义为解构现代主义。巴西的现代主义传统比我想象的更深厚,在20世纪上半叶,当欧洲扭打成一团的时候,巴西到是一片乐土,大量的欧洲人避往巴西,其中不乏有茨威格这样的知名作家,也有很多欧洲的现代艺术收藏随着移民转移到了巴西,现代主义艺术的观念由此在巴西获得了正统地位,美院教育承接来自包豪斯学院的传统,好几位在大学教书的艺术家都是典型的抽象风格。

左:Leda Catunda家的午餐;右:Lucia Koch于工作室(图片由朱朱提供)

文化主体意识与其他

Gaue是哲学系学美学出身,一直是独立策展人,刚去圣保罗的巴西雕塑美术馆担任策展人,正在进行的一个雕塑展就是他策划,我问他准备了多久,他说就3个月,正好有多出来的展览档期,就赶出来一个群展。我问他巴西学术圈现在流行的是什么,他说是法国后现代哲学,还有最近的朗西埃、巴丢、阿甘本。一切好像和中国都差不多。

但巴西艺术家和知识分子越来越在意一种文化主体意识,比如Tunga、Gaue的名字都是土著名,虽然并没有土著印第安人的血缘,但他们通过自我命名来强调这种文化血脉。这种文化主体意识不仅要区别于西方,也要区别于拉美,当我们问巴西有没有魔幻现实主义时,他们说那是西班牙的美洲,而我们是葡式美洲。

这次去巴西是因为Art Latitude机构组织的Art Immersion Trip,每年两次在全球范围内邀请艺术圈的专业人士访问巴西,以便让更多的人了解巴西,这次除了我们几个中国人之外,还有美国、德国、瑞士、西班牙、新西兰的艺术界人士。访问的主要内容是里约艺术博览会和圣保罗双年展,穿插两地的博物馆以及圣保罗没有去参加博览会的画廊。Inhotim和艺术家工作室的访问则是Sarina专门为我们几个安排的。行程密度很大,除了里约的海滩,一个旅游景点都没去,“巴西烤肉”也没吃着,对于我们几个多少有点游客心态的人来说,有点强化训练的感觉,以至于大家最后开玩笑说,似乎对巴西当代艺术的了解已经超过对中国的了解了。

在紧密行程的间隙,我们溜出来逛了一趟街,逛到了蝙蝠侠街。蝙蝠侠街是圣保罗的涂鸦圣地,而第一个涂鸦就是蝙蝠侠。根据涂鸦出现的频率就能知道已经接近那里了,果然一转弯就是挤满人的街口,一个乐队在那里尽情弹奏,乐队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位举着一张旗旛,挥舞着领舞,像极了《自由领导人民》的构图,这似乎是天主教国家乐队的独特形式。这条街从80年代开始有人涂鸦,早已经没有空墙了,如今在有规划的往外扩张,傍晚6点多的时候正好碰见涂鸦的工人收工下班。还有一个街头派对,简易舞台上表演着爵士乐,下面就是跳舞的人,一片欢乐气氛,舞台的背板上喷绘着“文化部资助项目”等字眼。

左:Felipe Cohen于工作室;右:于Luciana Brito画廊(Zara Stanhope、鲍栋、Sarina Tang、Caio Reisewitz).

在蝙蝠侠街

刚到巴西的时候,Sarina提醒我们不要在街边看手机,但后来基本不在意了,治安根本不像奥运期间媒体上塑造的那么不堪,甚至连蚊子都没有见着几只,据说是南半球才到初春,蚊子们还没有苏醒过来。机场外能见到乞丐,高架桥下也睡着无家可归的人,和在中国能见到的并无太大差别。其实我们这代人都经历过90年代车匪路霸的时代,还不太有资格嘲讽巴西。巴西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量都是世界第五,2015年GDP总量排名第7,人均GDP比中国高几名。

不过巴西的贫富差距还是惊人的,1%的人拥有40%的土地,同时又有1千万人日均开销在2美元以下,当然这些只是数据,我们没有机会和途径去看看贫民窟,但每次在车上远远的看着贫民窟奇观,我都在想favela的反面或许就是Inhotim。自1889年废奴、共和以来,巴西的社会结构几乎没有变过,当时被解放的奴隶获得了观念上的自由,但却没有土地、财产和教育,只有涌到大城市继续当苦力,而主导巴西的资源型经济又无法把这些人口转化成人力。和美国比,巴西缺一场深度的工业革命,和中国比,巴西或许少一场土地改革。即使谈不上深入的调查,仅凭直观就能知道巴西的阶层/种族差异是很大的,我们没有见过一个深色皮肤的艺术家或知识阶层,但司机和饭店服务员则比比皆是深肤色。不过巴西人实在是太容易开心了,富人可以玩Inhotim这种品级的,流浪汉可以随便选一块墙根便睡。

最后一天离开去机场时,送机的黑人司机会一点英语,便和他聊,正逢前几天市长选举,我问他支持哪个党,他听到了“Party”,突然变得兴高采烈,“是啊,这里到处都是party,美女,还有Caipirinha,对了你喝酒吗?”“什么都喝一点”,“悠着点,哥们。”

机场高速的路边有几幢中国小区式样的公寓楼,到了机场,点了份吃的,难吃得和中国大部分机场里的一样。

左:Art Immersion Trip组员在Baro Gallery宋冬作品前合影(Zara Stanhope,Solange Lingnau,Daniel Faust,鲍栋,张离,Karoline Pfeiffer,Sarina Tang,Diogo de Oliveira,Mariangela Capuzzo,朱朱,Martin Bernard,陈怡辰);右:蝙蝠侠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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