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12月刚过去一半,来自武汉的朋克乐队“AV大久保”已经是第二次为当代艺术的活动现场助兴了。几天前,他们刚刚在武汉美术馆与艺术家合作了一场开幕演出(“解放的皮肤”,由鲁明军策划),此时又现身在三亚艺术季华宇青年奖的余兴派对上。 硬躁的中部朋克之音漫及南陲岛屿,让人感到有些穿越,这或许也是所有人此行最为放松的时刻——展览已经开幕,论坛发言已经完成,当然,更重要的是,获奖名单也已经揭晓,不再有什么悬念,剩下的就是回到各自无论工作环境还是天气都更为严酷的城市之前,度过最后一个温暖的南国夜晚。
艺术圈没有冬季。近几年,滨海南方城市正应运形成一种“艺术候鸟”潮流,寒冬里举办一次南方艺术季,是以艺术为名的度假良机,例如早前刚刚结束的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温暖适意的厦门成为了艺术聚会的绝好地点;而三亚艺术季的举办历史更加长久,已经连续举办五届,由于华宇青年奖的设立、艺术活动的升温,来到这里的艺术界人士逐年增多。这个以度假为要义的人造休闲群落,以酒店为轴心,步行几分钟便可到达游泳池、健身房、购物中心、超市和各式饭馆;作为三亚艺术季重头的华宇青年奖入围艺术家群展“游·历”的展厅便是在度假村的其中一栋楼里。不过就在展览开幕前两天,大风裹挟着细雨,突变的天气让关于度假的想象在飒飒风声中消散,但以艺术为名的聚会气息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在最早发给嘉宾的电子节目单中,夜晚节目的时间是“从晚间8点到’∞’(正无穷)”,只是不知道开幕过后,艺术界的人群散去,是否真的还会有游客踏进这个展厅。
大多数参与华宇青年奖最终评选的艺术家,展览开幕前已经在三亚亚龙湾待了超过一周的时间。度假酒店有着特定的时空感(如同机场、娱乐中心这类场域),它不属于任何地方,时间似乎可以无限拉扯——这取决于你用什么方式去度过。对于每天在展厅布展奔走布展的艺术家来说,这几天也许是相对漫长的。在三亚这个连在线购物都会迟到几天的南方岛屿,布展似乎面临着一些额外的挑战。尽管现场仍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再加上和当地布展工人的意识落差——这一点在非艺术热点城市的展览实施过程中普遍存在——在开幕前一天,有的艺术家还在等待作品搭建的木料,“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等待上面”。不过展览团队的尽职和敬业让布展的难度略微减小了一些。据艺术家说,三亚艺术季的展览团队为了赶上进度,甚至连夜去海口亲自取作品材料,至少在沟通层面上,艺术家与布展团队的意识可以达成一致。
相比上一代艺术家,这次大部分入围的年轻艺术家都游走于中西经验之间,较早就解决了基本的审美问题,作品的表达相对自由,没有“在地的负担”。 作品形态也非常多样,对于这样一场展览,不去讨论媒材,不拘泥一种分类,已经形成了一种“正确”。展厅在度假村的二楼,在展厅外的天台上,便看到一个太阳能电板和电子摄像头的组合,这是艺术家管钧作品的一部分,与展厅内的作品相连,捕捉对自然和能量的转换。尽管展厅里仍然有一些传统的架上作品(例如艺术家高露迪、周思维和武晨的作品),但可以看出数字影像或影像装置成为了现场大多数艺术家主要使用的表达媒介。艺术家沈莘的三件影像装置作品此前刚刚在武汉剩余空间和OCAT上海馆展出,不同的作品、不同的屏幕之间相互构成一种互文,用影像截帧、动画、对经典的征引,纪录片式的多个时刻与片段,实现着人、图像与事件之间关系的讨论;与她一墙之隔的郝敬班则用两块悬吊的投影半透明屏幕播放关于北京舞厅的作品,相比沈莘贯通多种语言和表现方法,郝敬班的文献表达则注重文本、影像之间的相互作用,同时构成连贯的叙事,这对历史题材来说是一种平实的表达与拓展。相比而言,来自台湾的艺术家张徐展的影像装置则带有台湾家族历史的记忆,来自纸扎世家的他自然地选择了一种仪式化的影像表达。此外,展厅中也不乏关于文本和虚构的讨论,对于这类艺术家而言,图像、文本、物件都是“叙事”的旁注或线索,在虚构交错之中暗合着多重偶遇的瞬间。杨圆圆的创作从摄影出发,以艺术家书、摄影装置来触发文本性的表达,“在视线交错之处” ,从巴西南部城市阿雷格里港扬帆始航,真实的资料和虚拟的叙事来表达对世界的观感和游历;而郭熙和张健伶的“大航海”项目的文献展示部分之一“ 圆周率日”则是在展览现场独立建构了一个具辨识度、充满细节的时空,展厅内的各类物件、文本、影像和文献之间构成了丰富的逻辑关系。
如果说展览现场是艺术家呈现自我实践的场域,那于隔天进行的“华语艺术论坛”虽然没有评奖的压力,却也构成了艺术行业里另外一个重要人群的展示平台——策展人、研究者、写作者,尤其是其中几位年轻面孔和他们带来的研究题目,包括陈玺安的《未来考:上海的艺术基建》,李棋的《权力扮演:身份的虚构与现实的对照》,李博文的《外化/物化了的创作主体:朝向一种新的创作关系》和陈嘉莹的《网络觉醒:2014年后的中国当代艺术》,虽然各自论文的内容和风格差异甚大,但可说是提供了一个观察当下年轻一代研究者工作方向的平台,和华宇青年奖构成了一组平行关系。让人感到可惜的是,虽然部分艺术家到场旁听,但艺术季并没有设置论坛嘉宾和参展艺术家的交流环节,而实际上,两方的日常工作很大程度上是捆绑在一起的。
“华宇青年奖”颁奖典礼的晚宴现场上,三亚艺术季总策划赵屹松的发言显得真诚,早在几年前,他作为三亚艺术季主办方的代表,便频繁接受媒体的采访,作为一个商业集团背景的企业家,他对于艺术的介入更多表露出一种纯粹的热爱与坚持,言胜于行。让人想起开幕前夜,这位被称作为“赵班长”的年轻人,和艺术家、布展团队一起奔走在展厅,直至深夜。不过对于大多数来到三亚艺术季现场的人来说,相较于嘉宾的发言,华宇青年奖获奖名单的揭晓才是最值得期待与被讨论的一刻。而这次的流程安排也出乎意料地高效,没有设置太多吊人胃口的环节,两个答案很快揭晓——香港艺术家高倩彤获得“评委会特别奖”,而“评委会大奖”则由郝敬班摘得。在颁奖现场,两位的态度都显得轻松,今天的晚宴更像是在和好友共进一个平常的晚餐。平心而论,香港艺术家的获奖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并不太出乎意料——本次展览共有20位入围艺术家参展,和往届相比,今年特别增加了中国大陆以外的艺术家比重,包括3位香港地区艺术家、3位台湾地区艺术家及1位美籍华人艺术家,体现出主办方扩大评奖版图的尝试;而评委会大奖得主郝敬班的作品此前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和上海双年展等处均有展出,历史性的题材在这样的情形下更加容易被理解与消化。
在几乎是男性主导的终审评委团队里(除凯伦•史密斯为女性评委之外),得奖的两位艺术家都是女性,评委会主席皮力在颁奖致辞中说,这是“女性艺术家在这一阶段的爆发”;不在现场的艺术家段建宇第一时间在她的个人社交平台上发出贺电:“都是女性,高兴”。而在奖项结果宣布之后,皮力还特别提到,此次是评选艺术家个人本身,而不仅是针对现场作品的评选,并在致辞中特别提到以微妙票数落选的两位“未冕”的艺术家——沈莘与管钧。
三亚艺术季还包括一个公共艺术项目“日行迹”——公共艺术作品分布在华宇度假酒店、亚龙湾迎宾馆、百花谷商业街以及公共海滩上,行走在度假村,就能偶遇艺术家的作品。“增强公众沟通,建构城市想象”这句口号透露着三亚希冀以艺术事件带动地区活力。在这个以游客为主的城市,如何和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进行沟通;关于一座城市的想象,可以通过一个艺术季来建构吗?临走前,当我再一次在度假村里散步,户外艺术项目的作品与周边情境难舍难分,很难分辨它们是专为度假、或是为艺术为存在。甚至在路边用砍刀加工椰子汁的海南少年,也像在做一场行为表演。
文/ 洪雅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