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一提到24小时,就让我心生一种莫名的永恒感,这种感觉就像上海市区通宵营业的便利店给人的印象:从不关门,也从不开门,因为门是自动的。当代艺术,虽然在名称上暗示了一种转瞬即逝的此时此地性,但归根结底,艺术还是想追求穿越时空的永恒。周六,明当代美术馆举办了一场24小时活动,又向我提示了这种对时间的向往。邱志杰以“对自己狠一点!”为题,组织并亲自参与了这场连续24小时的讲座、对话、表演、行动……
一开始我对这个活动并无太大期待,因为在艺术界,24小时不眠不休算不上什么大事儿——2010年,我曾经在伦敦蛇形画廊听过马拉松访谈专家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组织的叫做“地图马拉松”(Map Marathon)的长时段谈话。但如今的上海,在观众对展览一味求新、对景观一通自拍已成常态的格局下,邱志杰的这次活动显得很另类。同时,我也觉得这场24小时活动不大像本地的艺术生态面貌,而更趋近于印象中北京的那种艺术家自发的地下状态。所以去现场之前,我有点儿担心观众的热情度,特别是考虑到明当代美术馆远离城市核心区这一客观事实。
活动当天下午3点多,我到达美术馆,在进门处碰到了活跃在上海的意大利策展人乐大豆,他是本次的与会嘉宾,但姗姗来迟。虽然我也错过了1点钟嘉宾李毅鸿和刘畑的开场讲座《中国人的生死观》,不过想想后面还有22个小时,又顿感损失不大。美术馆大厅中央支起了一张投影幕布,前面摆着三四张沙发和一张茶几供嘉宾们围坐聊天,又有茶水供应,简单的配置颇有亲和力。我进场时邱志杰正“说岁月变迁,说沧海桑田”,讲得起劲。讲座区后方是艺术家刘韡的装置《大狗》,牛皮制成的建筑形状巍峨错落,构成了这场活动的背景。
美术馆标志性的阶梯看台区坐满了人,大部分都很年轻,这既消除了我对观众上座率的疑虑,也让我开始佩服明当代美术馆在最近几年来积累起的号召力。观众们个个表情都很认真,我来回走动和拍照也没引起大家的注意或反感,一切在轻松的气氛下进行。
投影上放的是邱志杰的演讲稿,他用一款名为Mindjet的思维导图软件,缜密地记录了他关于艺术、关于人生的所思所想。邱志杰的讲座也顺着这份思维导图的关键词(“弘一大师之悲欣交集”、“谭嗣同之求死”、“玉女骷髅”等等)逐一展开。思维导图让我联想到邱志杰近年来多次展出的有关地图的绘画,在明当代美术馆这次“后感性”展览上,一进门就有一张。邱志杰用精巧的毛笔字在图上记录了从1999年开始的“后感性”展览参与者的名字和相关事件。这引起了我对mapping本身的兴趣,而邱志杰的艺术实践脉络也从中可见一斑。
整个活动期间,观众想来即来,想走即走。我抽空到美术馆外晃了一圈,又去美术馆办公室补了几杯纯净水。重回现场时,艺术家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的演讲刚好开始,他的题目是“艺术与哲学的友谊”。赫赛豪恩介绍了2004年在巴黎东京宫举办的一次有关哲学和艺术的谈话,还特意指着一张图片中的一位参与者,说这是福柯的最后一任男朋友。
听完赫赛豪恩的讲座,我打车去了与明相距不远的OCAT上海馆。线上艺术计划“文化馆”和OCAT上海馆共同策划的展览“朋友圈+”也正值开幕。这场展览测试了一个新模式,即如何展示互联网环境下的艺术创作——原本发布在“文化馆”微信公众号上的作品被放到线下展厅再次展出。从2016年1月开始,“文化馆”在微信平台上陆续发布了大量多媒体作品,参与过该项目的艺术家和机构包括廖文峰、杨建、温凌,以及《飞地》杂志、《艺术世界》杂志、Basement6艺术团体等等。
此次展览的布局按照美术馆的A、B两大展厅平均分配,轻巧的布展和幽暗的灯光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场科技秀,能够互动体验的作品不少。在我个人看来,这场展览也许会赢得更多年轻观众的喜爱,作品幽默,视觉绚丽,足够出挑。“文化馆”的线上点击率就艺术圈账号而言也算颇高,发布的微信内容每条阅读量在五千至三万之间。
开幕式上的新面孔总是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在OCAT的展厅里我遇见了一群外国年轻人,攀谈过程中,问起他们为什么决定要来看这场展览,因为我发现他们与开幕式上的艺术圈人士谁也不熟。他们回答说是凭着兴趣,看到朋友圈推文过来的,这也或多或少从侧面证明了这场展览的吸引力。如今国内所有美术馆都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不同人群,把圈子做大。这不也是微信朋友圈的意义所在么?要知道至今年初,微信的用户量已经超8亿,相比,美术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展览晚宴席间,我与上海外滩美术馆副馆长刘迎九聊起了现在美术馆发展面临的各种挑战和机遇,特别是观众的重要性。上月底,外滩美术馆与喜玛拉雅美术馆联合主办的国际论坛“观众”也正是该议题紧迫性的一次及时体现。
晚宴后,我又打车赶回了明当代。晚上10点到达现场后发现,观众数量丝毫不减,更有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坐在嘉宾沙发前,讨论话题正进行到“佛教中的肉身菩萨”,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讲座区左侧的一张长桌上摆着各种夜宵:拍黄瓜、皮蛋、油爆虾,任你挑选。同是从OCAT赶来的艺术家金锋碰到我说:“你今天的行程真不错,看看后网络,谈谈生死,太当代了”。如今上海的艺术生活不正是如此吗?南辕北辙,层次丰富。
临近十二点,我打算回家了。虽然接下来的凌晨节目(包括李毅鸿和汤南南的书法雅集和“这半小时的沉默并非向约翰·凯奇致敬”)听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我感觉自己的心力终究无法追完这24小时的永恒。于是去美术馆门口,和抽烟的人群凑了凑近乎,听声音艺术家张梓倩谈“后感性”的来龙去脉,一旁一位女孩突然问我抽不抽烟。想起《一代宗师》里赵本山那句台词:“不管会抽不会抽,都要接受邀请,否则就是不给面子”,我谢了她的好意,接过了烟。就这一支烟的时间,我了解到女孩是湖北美术学院新媒体专业的学生。我心里默默佩服她的执着,居然专程从武汉来上海参加这场24小时活动。如此时间和空间的跨度都让我觉得,今日一天行程圆满。
文/ 王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