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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皮远渡,只见成都

艺术家Yasmin Smith在她的作品《泛滥玫瑰红色盆地》前.

在和“成都•蓬皮杜:‘全球都市’国际艺术双年展”团队联络、定行程的过程中,包含展览信息的邮件一封一封地到,关键词一个一个浮现:蓬皮杜、方所、全球都市、延展智慧……但这些大词明显没有“成都”的表情明确。

11月2号中午1点,巴士停在“东郊记忆”,这是主展场所在。一个类似798的音乐主题园区,被它的名字规定了联想。第一次混在媒体里等待发布会开始,只有背景屏幕关于夹江石堰村驻留项目的纪录短片可以打发时间:印度尼西亚艺术小组Gudskul在被广场舞惊奇之余,用了地图、卡拉OK和涂鸦等形式帮助村人整合记忆,看起来好像没有村民们本来的生活有趣;建筑延伸合作社的四位成员在村里驻留了六个星期,了解到这里的发展规划,重新设计了已经存在于村民日常生活中的长凳,可能希望年长的村民们还能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住这条老街;澳大利亚陶艺家Yasmin Smith的作品《泛滥玫瑰红色盆地》是两组利用当地材料制作的陶器,有倒膜竹子和桉树枝形状的雕塑和一些随意的小盏器物。此次双年展,夹江的驻地项目是重头戏。对于那些隔一阵就被各地人类学家们调研一遍的村民而言,来来往往的艺术家们真正能提供的也许只对外村人的谈资。另一个循环的短片里介绍了“无定义音乐节”,策划人刘索拉在片中说:“这次不光有很多在各自领域很有价值的音乐人,还请了许多传统乐器演奏者来演奏新曲,这就是当代!”

以上短片循环五遍后,漫长的发布会开始。每一个主办方都有很多内容要介绍,立场要声明,更多人要感谢,在这个欧式风格,水晶灯吸顶的礼堂里,我点开了淘宝。

左:企业家、毛继鸿艺术基金会创始人毛继鸿,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田蓉;右:毛继鸿艺术基金会CEO宁琤,艺术家、建筑师Kunlé Adeyemi,策展人Kathryn Weir.

4点,终于开始看展。导览的策展人介绍说,cosmopolis的词根cosmo是指宇宙,所以双年展题目最直接的翻译应该是“宇宙都市”。但无论是全球还是宇宙,展览的内部秩序是明显易循的:我们大可从自然/传统主题进入,经过城市和乡村景观/能源资源的讨论,落回当代热议的科技以及人与社会关系的话题。

郑波在展厅里搭起地台种了一方竹林,里面有小竹凳和纸笔可以写生,外面一圈志愿者把守,没看见有人进去跟作品互动。据说画过的纸可以回收做成竹子的肥料,那做搭建的材料呢?也能入土为安吗?黄汉明为他的科幻嘻哈变脸mv《竹制飞船》量身订做了一个竹结构戏棚,观众可以坐着看片,但我和好几个业界观众都以为这个演员穿着深蓝白条学生服的视频是陈秋林的作品。

Kunlé Adeyemi/NLÉ建筑事务所的《MFS IIIx3岷江漂浮系统》建在锦城湿地公园,有大中小三个三角形空间,它利用了可拆卸的竹、木结构和漂浮又稳定的底座,这个方案源于2013年尼日利亚的“马科科漂浮学校”,因为当时解决了低造价和夺回公共空间的贫民诉求,声名鹊起,之后便在威尼斯、布鲁日和成都落地成为景观。MFS IIIx3其中一个空间放着曹明浩和陈建军的《水系博物馆》,除了一艘重新设计制作的“被闲置的摆渡船”,还有两人找到的一个普通农民长达数十年的水文记录。成长在长江边上万州的陈秋林,录像作品《薄荷》一如既往的充满了水、校服、小城变迁。Rasel Chowdhury的《绝望的城市化》记录着孟加拉的一条重要水道,既是交通咽喉也被两岸的厂房肆意污染。李文光的《根号水》系列纸上作品是关于水的图像和文字元素拼贴。

左:郑波作品《格竹》;右:艺术家Sam Keogh和艺术家黄汉明在Sam Keogh的作品《充电站》装置之一前.

生于贝宁的Emo de Medeiros将kaleta(一种19世纪诞生的表演形式)中的面具换成京剧脸谱,来意指交织的全球化肌理。同样出生于贝宁的Romuald Hazoume用废弃材料做了一组面具,并另外展出了两个用于当地原油走私的杰里罐。中国画家刘丹祭出三米高的水墨《勺园太湖石》与不远处的印度艺术家Prabhavathi Meppayil排列的金匠工具矩阵遥相呼应,展现文明古国的不朽风情。邱黯雄的《山海经3》既是艺术家的代表作也是这一类型作品里的经典。同样以水墨呈现的邱志杰《技术伦理地图》是综合身份的艺术家关于综合宇宙的综合理念方针指导。

无论是竹结构,还是水系,对“在地性”的强调是显而易见的,与之对应的是当下全球化系统下普遍存在又形态各异的城市/资源问题。

Alfredo和Isabel Aquilizan的《居所:他乡计划(这里、那里、别处)》是利用工作坊跟市民们一起制作的理想家园模型,卫星状的巨大装置在主厅孔雀霸屏;后面5件崔洁的大画分别刻画了成都的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大楼、成物大厦,但是观看空间略显狭小,有点可惜。魏皓严/嗯工作室的一组围绕重庆步行街的设计模型是真正能介入我(一个重庆人)生活的作品;生于危地马拉的Oscar Farfán则用摄影记录了已经衰落的“墨西哥奇迹”时期的工业废弃建筑。

夹江县石堰村一景以及建筑延伸合作社的作品《留》.

垃圾——城市空间中最常见的废弃物——也不断侵入展厅,成为某种提醒我们自律的存在。Shilpa Gupta的互动多媒体将诸多虚拟的垃圾形态影子堆到进入作品感应区的观众身上,希望引发的焦虑不言而喻。最实用的是Sam Keogh的三个充电站,分散在展厅里,虽然样子像一坨垃圾,却既能充电,又能看录像作品。南非艺术家Francois Knoetze的《核心垃圾-电子亡灵》是由电子垃圾堆贮成的人形雕塑,另外还有一个同名短片,讲述了修复并回收利用科技垃圾的主角变成了自己的垃圾人化身。Ximena Garrido-Lecca跟何翔宇都用了废铜,前者把做为电缆材料的铜丝融回原铜矿的样子,而多用贵金属做雕塑的后者这次收购了来自北朝鲜边境的违禁品,这些冒险收集并被捏成球、束状的铜丝能为出售者换取必要的生活品,希望艺术家在此作品得到万倍投资回报之后能撒几把散碎银子过边境,保持作品资源的可持续发展。

刘窗这次受双年展委任制作了两件互相关联的作品,其中的三频录像《比特币挖矿与少数民族田野录音》用比特币产业串联了很多历史小知识,也类似新闻调查的窥探了西南地区废弃水坝的再利用情况和边陲人民的平行时空生活。但是尴尬的布展,让我只能站在中间入口才能目及三频宽荧幕。《Pumzi》(中文译为呼吸)是生于肯尼亚内罗毕的Wanuri Kahiu2009年时的短片,故事在一个自然环境严苛的未来,一个女研究员为了保护一个植物种子,逃离了人类最后的庇护堡垒,进入沙漠,最后以身殉自然,片中也反映了关于水资源日渐枯竭的焦虑。作品制作精良到工业化程度,未来感的布景道具服装和好莱坞的拍摄手法,标准却没有任何新意。

左:“建筑延伸合作社”小组的Viviana,艺术家Francois Knoetze,艺术家Kuai Shen,“建筑延伸合作社”小组的Marina,艺术家Tricky Walsh;右:泰康空间负责人唐昕,毛继鸿基金会CEO宁琤,广东时代美术馆馆长赵趄.

其中一间不太大的展厅被策展人称为“宇宙的中心”。展厅里,Tricky Walsh的《安娜卡塔之界》是一堆像塔又像电子操纵版的木器,导览介绍说,这件作品跟四维和哲学有关,我脑袋一轴,就追问了下去,关于科学范畴的四维和文理属性的哲学是如何在这堆复杂装置里扭成一股劲的,艺术家的回答大概说哲学可作为人类前进的感性指导,那么作品是否就是艺术家本人对这个问题在审美和形式感上的拿捏?佩恩恩利用坏数据软件对时下大数据收集做出了自己的反抗,软件安装后便可自动产生接近无限量的坏数据去干扰网络巨头们对我们的霸凌,并让你的网络身份改头换面成为一种表演。这个作品希望解决问题的决心让我感动,如果不是担心脆弱的笔记本内存,必定一试。刘窗的视频装置《饱食终日的我》在前文提到的录像中也有出现,这台如今在农村地区依然被使用的全方位娱乐机器,如同一台超笨音响加各种灯,屏幕里CG动画人物用艺术家给的拼贴人设讲述身世。可惜作品所在的黑色密闭空间和地毯的毒气都让人不敢停留,而且片头4分钟的枯燥倒计时,也加速了观众离开的脚步。Larissa Sansour 和Søren Lind带来的两件作品也互相说明着,黑压压的1500个未来飞船造型的雕塑映衬出短片《在未来他们曾以最上等的瓷器就餐》中的焦虑与危机,片中也将考古学作为抵抗的途径。现世中,生于南非的Bogosi Sekhukhuni从未见过父亲,《意识引擎2-缺席的父亲机器人》中他用了两个3D头像来复述自己和父亲的聊天记录,并不顺利的聊天过程被3d模型演绎得更加寒心,之后他还被父亲拉黑了。个人经历在巧妙的装盘呈现时总能让观众产生共情。叶甫纳在《狱中书简-飞舞》中自编自演了一个混合了网络文学和法制节目的异国网恋故事,另一个空间里的《炸金花》将在丽江驻留期间的所见图景生动展开,成为我们了解边陲平行时空的又一个标本,可惜艺术家不能来亲自主持牌局。李爽的《T》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直男为了工作到一个卖袜子的网店做客服,被老板要求伪装成女性与顾客交流。

左:艺术家邱黯雄;右:艺术家刘窗,艺术家李爽,天线空间负责人王子.

虽然用关键词归纳展览线索可能过于简单,但我的确感到大部分作品像穿串一样被归入几个主干,在之后的导览和宣传里也被几个关键词一代而过。可能很多艺术家自己也是按关键词做骨架,再由各自的经验和悟性去填充皮肉,一个作品能否真正进入观众的敏感,靠的往往是那份皮肉,那才是把理念/文字转换成艺术的魔法,“感官”也是文字概念难以直达的区域,特别是在“宇宙城市”这样大到无边的一个主题里,除了身边的一花一叶,我们还能靠什么去接近宇宙的真理呢。同时,被拉开的双年展长卷也反应出一个良好教育且政治正确的全球中产阶级群体对于当下的感受和对未来的预设,如此统一和睦,底层的苦难在屏幕里闪着催泪的磷光,上层的头脑我们遥不可及却要终身与之周旋。

11月3号下午按行程赶去方所听双年展论坛。方所是个巨大的书店形式集成商业空间,擦着喧闹的人流穿过书架区,论坛就设在通往地面的巨大直梯下的凹形空间里,电梯另一侧是餐饮区,看了10分钟刘窗的讲座,他一直与投影设备缠斗着,我掐指一算,此地不宜学习,便随着错过艺术的人流搭扶梯找厕所去了。太古里应该是成都人流密度最大的区域,女厕门口的人龙吓退了我,匆匆离开主干道避进一条小街,住在成都的谢帆说带我去他在城里最喜欢的如厕宝地,走进一条巷口被工地包围的老街,便有一个干净的老公厕,神清气爽后感激的拍下这城里最后的老街,对自己宣布双年展行程结束,之后只见成都。

“转变历史性算法的当代实践:艺术作为智能系统”圆桌对谈现场:刘索拉,刘丹,汪建伟,阿克巴·阿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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