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寒暄用语也必须时时更新;将上海和北京进行一番比较的破冰方式曾经很流行,但在今年的上海非官方艺术周期间却突然过时了。这一次,中国首都的名字仅仅在与艺术家玛格丽特·李(Margaret Lee)和艾莉森·卡兹(Allison Katz)晚餐时出现过一次;玛格丽特刚从那里回来,而艾莉森正在期待第一次去那里的旅行。富有象征意味的是,现居北京的田霏宇没有来上海。虽然他有正当的理由(“去参加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国大展的开幕,以及刁德谦在纽约的画册发布会,”他两周前在泰国苏梅岛的一场婚礼上告诉我),我还是无法不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的缺席读作是在故意躲开上海日益景观化的艺术圈。
缺席自然是一种潇洒,但又确实让人感觉有点异常。今年的艺术周包括第五届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第六届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上海双年展,以及众多城中展览,就像是艺术界的一次终极版黑色星期五。但有一位北京来客的阴影却一直笼罩着今年的艺术周:习主席。他在上海参加浦东国家会展中心举办的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并向黄浦江对岸的西岸投下了一个静默咒。
这一咒语的影响范围包括更蓝的天空(工厂的临时关闭),更干净的街道(有些道路甚至在几周前被重新铺设),以及默认的凌晨两点的宵禁。但是在室内的的明亮空间中,香槟无处不在,一切照旧发生着。周一,卡塔琳娜·格罗斯(Katharina Grosse)在K11的开幕中到处是熟悉的面孔。我无法判断哪一个更令人惊艳:格罗斯完美的粉色套装,她令人眼花缭乱的绘画装置,或是克劳斯·比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当我冲进展览时,后者正在展览空间中上演他标志性的优雅旋转,视线穿过手机直射向Instagram的深渊。
很多展览在周四或之前开幕,其中的亮点包括杨嘉辉(Samson Young)在马凌画廊的“马路如虎口”和王海洋在胶囊上海的个展。但这些仅仅是开胃菜。我们在晚上尝到了三道主菜中的第一道——第五届西岸博览会的VIP预览。今年的西岸规模比以往增加了一倍以上,参展画廊从40多家增加到115家。为了容纳首次参加的画廊,主办方在一百天内建起了一座包含三个展馆,由两个庭院连接起来的新建筑,这也象征了当代中国超乎寻常的加速度。 “美,也挺舒服,”今年夏天刚开放的香港非营利艺术机构大馆策展人谭雪进入这一新的玻璃墙空间后,这样评价道。
但人们不是来这儿欣赏建筑的。当我经过Peres Projects的展位时(他们展出了Beth Latain, Blair Thurman和Brent Wadden的作品),画廊合伙人孔翔云(Nick Koenigsknecht)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了一把藏家送给他的扇子。“扇面上写的是‘大把赚钱’。” 在所有盯着中国的海外画廊主中,我真心欣赏孔翔云对中国的文化资本和销售同样关注的态度。他几乎每年暑期都来上语言课;去年,我们甚至差点开始了一个阅读小组,讨论学者刘奕德(Petrus Liu)对酷儿中国的研究。但此刻我不得不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真相:他理解错了扇子上的书法。这些文字实际的意思是“健康比钱更重要。”在艺术家李爽也确认过这一点之后,他把扇子收进了包里。
如果西岸让人感觉很优雅,甚至有些安静,那ART021在周四的预览则是一场嘉年华。一位伦敦来的朋友评论说:“感觉他们是在大街上发的VIP卡”。我总是觉得当代艺术(例如首次参加ART021的Gavin Brown’s Enterprise’s画廊展位上展出的维托里奥·布罗德曼(Vittorio Brodmann)叫人狂点赞的新绘画作品《派对》)和上海展览中心装饰性的大理石地面及新古典式建筑风格的结合有点突兀。但很明显,这一组合熏陶了鉴赏性——藏家们很喜欢。
第二天,在距离西岸仅十分钟车程的第十二届上海双年展“禹步——面向历史矛盾性的艺术”的开幕式上聚集了一批完全不同的观众,他们仔细观看着低调得多的艺术作品。“它们如此不同,太难以置信了”,Blum & Poe画廊的Felicia Chen说道,她正拿我们旁边康瑞瑾(Suki Seokyeong Kang)充满张力的影像装置《黑席莺》(2016-17)和所有那些光彩绚烂的展会作品做对比。这也使我想到,在不同评价观点之间切换对我们来说是如此轻易。
虽然此届双年展提出了一个适时的策展主题,也不乏作品亮点,开幕后的反馈却褒贬不一。很多人认为作品选择比较平淡,或者如我的一位策展人朋友在短信中说的,比较“乏善可陈”。据说这可能与审查有关。在策展陈述中,双年展主策展人夸特莫克·梅迪纳将艺术喻为一种“想法、欲望和观念的创意性往来。”然而,事实上,这一展览过于明显地试图贴近社会、政治和环境问题,从展出的部分作品来看,艺术甚至变成了附属品。“但我不得不说,我非常喜欢与今年的双年展团队一起工作,四年前要乱得多”,艺术家陆扬说道。她在双年展中带来的新作品——仿若游戏机厅的极繁主义装置《器世界骑士》令我们印象深刻。
当我正在啜饮一杯甜得要命的莫斯卡托时,天线空间的王子拽住我并大喊:“我的天啊,艺术世界也要结束了!”有一秒钟我还以为我的酒中被掺东西了。结果他说的是由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龚彦担任主编的中文艺术杂志《艺术世界》。若是平常,这也许会触发我对中国艺术出版现状的沮丧感,但此时此刻我却在被别的问题所困扰:饥饿。长达两个小时的双年展晚宴显然对素食者并不友好。我环顾四周:其他饥肠辘辘的素食者,如画廊主Kamel Mennour,都在忙着搞外交。因此,我尽可能保持优雅,熬过了开场演讲(几乎和晚宴时间一样长),然后结束了这个夜晚。
周日下午,我去了明当代美术馆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个展“重塑”的开放预览,展览定于两周后的11月24日开幕。虽然这又是一场西方艺术家在中国的重要展览,叫人忍不住翻白眼,但赫赛豪恩成熟的重塑计划看起来比上海其他私人博物馆的展览都要真诚。在从明当代回来的出租车上,我突然想到,所有这些博览会、双年展和大部分展览都共有的特点,就是一种保守的安全感:无论是因为中国当下不景气的经济、传闻来自政府的压力、缺乏经验还是对机构充满问题的愿景,或是上述所有因素的综合。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岳鸿飞发来一张海报。“黄汉明(Ming Wong)、阿马利娅·乌尔曼(Amalia Ulman)、科迪·艾伦(Cody Allen)和岳鸿飞邀请你来参加‘艺术之后’(这不是一场艺术派对)。”宵禁解除了。没错!就是因为没有蹦迪,我最近都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事情。我需要的正是这种非艺术的派对。
我们(Carlos/Ishikawa画廊的Vanessa Carlos和其他一些朋友)在凌晨两点准时到达Le Baron。我们等了五分钟才排到前面,又花了十分钟挤进去。夜店里人山人海,我几乎无法呼吸。岳鸿飞拿着香槟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看了看周围,有北京寺上美术馆馆长刘麟瑶、MoMA PS1的彼得·埃里(Peter Eleey),和K11的刘秀仪。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和新加坡当代艺术中心的乌特·梅塔·鲍尔(我因为一张在微信上广泛传播的照片知道他们来过)已经回家了;可能这些大人物在艺术之后没多少时间。我偷偷地溜了出去。王子的那句话又一次击中了我。也许今夜已尽,但艺术的世界永不会停止。
文/ 李佳桓
译/ 冯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