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意思人物

澳大利亚馆艺术家Angelica Mesiti和策展人Juliana Engberg.

有意思——很少有哪个词像这个词一样充满僵硬的暧昧感,既表明了观者阐释上的宽宏大量,又微妙地点出阐释对象的质量其实并不咋样。上周二对媒体和专业人士开放的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拉尔夫·鲁戈夫( Ralph Rugoff)在本届威双主题“愿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里就用到了这个词的双重意义。短语本身据说是一句“中国古代谚语”,但和伊万卡·特朗普在特推上发的幸运饼干谚语一样,这句话既非“古代”也不“中国”。这点子东方主义色彩要么从一开始就是故意为之,要么就是该主题在乌拉尔山脉以东激起众怒后不得已只好改口说是故意为之。

那么展览本身如何呢?

挺有意思。

鲁戈夫在这场大约八十名艺术家参加的展览里塞满了各种适合拍照上传instagram的作品,所有参展艺术家都仍然在世,展场给人感觉更多像是有谁把切尔西和下东区(新的、更有品味的那个,不是七年前的那个)的作品一股脑都倒在了绿城花园(Giardini)的主题馆里。但经过一天的考量,我认为这种总结时代精神的做法也许可以看作是一种返祖现象,是要找回双年展还带有沙龙性质那个时期的感觉,而不是要为我们目前的生活和所处时代做出任何确切的声明。鲁戈夫可能会说他的用意正是如此:在“假新闻”横行且众口难调的今天,取得共识已经不再可能。就连这次双年展本身都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军械库(Arsenale)的“提案A”和绿城花园的“提案B”。

在没了强有力的主题,甚至连清晰的策展思路都缺席的情况下,我们能看到的就只有你唱我和。Avery Singer作品里的格子图案平稳地划过Carol Bove的雕塑,呼应了对面Njideka Akunyili Crosby画作里一张椅子后背上栅格。看懂了。谁不爱看形式那无法言说的神秘漂移呢?但这种“形似”与“形似”之间的简单碰撞有时候也可能出错。Halil Altindere以叙利亚宇航员Muhammed Ahmed Faris的精彩故事为题的“太空难民”(Space Refugee)项目被安排在Dominique Gonzalez-Foerster令人泄气的透视模型《万象》(Cosmorama)旁边,因为都有……火星。在一间中央展厅里,Julie Mehretu最新的抽象作品跟Henry Taylor和George Condo的肖像画放在一起,因为都是……画?Frida Orupabo人物剪影所唤起的暴力,Teresa Margolles从墨西哥华雷斯城一所小学校搬过来的围墙所纪念的暴力,到 Christian Marclay的丝网印刷作品和孙原、彭禹的铲血机器人(“你看那作品的出处,”一个知晓内情的纽约客一脸阴谋论地提醒我,“它出现在这儿就是桩丑闻。”)那里就已经完全被漫画化。

奥地利馆策展人Felicitas Thun-Hohenstein和艺术家Renate Bertlmann.

贯穿整个主题展的,是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多样性,剔除了任何具体的批判视角。有色人种的图像占据了多数,其中包括不少本次展览里最好的作品。(我在 Khalil Joseph和Stan Douglas的录像作品前看得久久不愿意离去。)但缺少一条有力的政治主线也可能会带来麻烦。Christoph Büchel明显是冲着上新闻头条来的,他将一艘修复过的渔船停在军械库旁边。这艘渔船于2015年4月离开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随后在地中海遭遇事故沉没,船上超过八百名难民丧生。“提升意识”,“开启对话”——关于这件作品委婉的好话可以说很多,但事实是,Büchel成功地把这些难民的惨死变成了人们去往另一杯贝里尼鸡尾酒路上的一个自拍背景。(#Venice #VeniceBiennale #Bellinis #ArtLife #LoveMyLife #SoSadforMigrants #InterestingTimes.)

算了,接着看看国家馆吧。今年大家看展单子上的首选是加纳馆,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加纳选择以一场类似迷你双年展的群展出场,由大牌策展人Nana Oforiatta-Ayim策划。El Anatsui,Ibrahim Mahama,Felicia Abban,Lynette Yiadom-Boakye和Selasi Awusi Sosu的作品,加上John Akomfrah质量绝佳的新片,以及由David Adjaye操刀设计的展馆——说实话,我看完的第一反应是“悠着点儿,加纳!留几手给下一届吧。”看完Akomafrah的作品出来,除了意犹未尽还是意犹未尽。也许并非巧合,加纳馆的顾问是刚刚过世的奥奎·恩维佐(Okwui Enwezor)。奥奎担任过2015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的总策展人,他果敢不屈的精神仍然徘徊在这座城市。

其他金狮奖备选包括Martin Puryear在美国馆的展览“自由”(Liberty),材料自信、历史洞见和空间权威的混合在此处实现得非常完整、成熟。我正惊叹于Cathy Wilkes怎么能让英国馆看上去那么轻盈通透,突然看到达尔菲娜基金会(Delfina Foundation)的Aaron Cezar偷偷躲在法国馆后面。Cezar负责双年展低调的行为表演项目,因此可能比任何人都知晓内情,跟着她准没错,我正准备过去,就被一名俊俏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去路,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着说:“还是骑着大象来比较好,对吧?”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预示我即将收割一段艺术的体验。一只活生生的白鸽围着一只玻璃鸽子喃喃求爱,一名身材瘦削的舞者轻快地舞过人群,一条据说直通英国馆的地下通道——Laure Prouvost的法国馆探讨了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Zygmunt Bauman)提出的“液态现代性”概念。显然,装在屋顶的造雾机器因为危害了隔壁捷克和斯洛伐克共和国馆Stanislav Kolíbal流线型的浮雕而被迫关闭。(假雾爱好者们,不要伤心,还有Lara Favaretto的人造烟雾在主题展展厅门口等着你呢。)总体而言,法国馆的确看上去很牛逼,但说到实质内容,唯一清楚的一点是,Prouvost和她录像里上相的演员们的自我实现程度比我们其他这些人都要高。

画廊家Jose Kuri和Monica Manzutto.

对民族主义叙事的抵制于整个绿城花园展区随处可见。德国馆的艺术家Natascha Sadr Haghighian用了一个条顿味儿十足的假名Natascha Süder Happelmann,以此暗指那些民族主义预设和草率的宣传。代表加拿大馆参展的因纽特小组Isuma为当地印第安民族发声,探讨了他们所在土地持续受到的侵占与剥削,而罪魁祸首就是……加拿大。在芬兰馆,Outi Pieski的萨米民族手杖竖立在奇迹缔造者小组(Miracle Workers Collective)的短片集《The Killing of Čáhcerávga》之前。也许最强烈的反民族主义声明来自委内瑞拉馆——干脆直接关门大吉。

性别常常被推到前台,且不仅仅是在奥地利馆:Renate Bertlmann的《Discordo Ergo Sum》(“我反对,故我在”)用一园子顶端有玫瑰花装饰的尖刀对准了父权体制。沙特馆展出的是现居吉达的艺术家Zahrah Al Ghamdi,由Eiman Elgibreen策展。“沙特馆背后是两个女人,” Alia Al-Senussi在Art Basel的鸡尾酒会上跟我说:“你简直无法想象他们费了多少力气才实现这步。”同为金狮奖有力候选的韩国馆也是全女性阵容:策展人金炫进(Hyunjin Kim)用郑恩瑛(Siren Eun Young Jung)、南和延(Hwayeon Nam)和简·金凯森(Jane Jin Kaisen)的录像作品巧妙地围住展馆一圈,并延伸至室外花园,南和延在花园里种上了包括绣球花在内的来自家乡的植物。Angelica Mesiti把她的“集会”(Assembly)带进了澳大利亚馆,Larissa Sansour的丹麦馆也可圈可点,关于Pauline Boudry 和Renate Lorenz的瑞士馆我听到不少好评(可惜我去的时候投影出了故障。“这图像本来就是静态的吗?”我短信了一位朋友。“当然不是,”她迅速回我道。)活力四射的巴西馆不存在类似的技术问题,Bárbara Wagner和Benjamin de Burca的“swingueira”(Guerra[战争]和当地舞蹈swingueira两个词的混合体)用富有感染力的节拍填满了绿城花园的“另一半”,让我感觉十分“当下”。

策展人侯瀚如和Evelyne Jouanno.

当晚,漫长的社交程序正式开启,有Marian Goodman在Fortuny花园和展厅的鸡尾酒会;有挪威当代艺术办公室和奥斯陆国家美术馆在Hotel Metropole的花园派对;有Gladstone,Pilar Corrias和47 Canal 为Ian Cheng,Antoine Catala以及Anicka Yi举办的晚宴;Thaddaeus Ropac为 Adrian Ghenie 攒的局,Ryan Lee为Martine Gutierrez攒的局;Kamel Mennour,Mendes Wood DM,François Ghebaly和ZERO为Neïl Beloufa在Palazzo Tiepolo攒的局……以下省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推荐:立陶宛馆设置在人造沙滩上的室内歌剧,或者Kris Lemsalu在爱沙尼亚馆富有挑逗性的各种怪异造型。Charlotte Prodger在苏格兰馆关于自己成年故事的录像作品。Joan Jonas在新开的Ocean Space的大展使她再度成为双年展的话题人物。Luc Tuymans 在Palazzo Grassi,Jannis Kounellis 在Prada基金会过度自信的作品展。还有圣塞弗罗岛精神病医院博物馆组织的一系列研讨会,其中包括一场关于性别和性别异议者的讨论——这也是台湾馆由哲学家/活动家Paul B. Preciado 策划的郑淑丽个展的一部分——以及一场由神经美学协会(Association of Neuroesthetics)组织的讨论,后者是SAVVY Contemporary 为期一年的项目“超清醒:关于疯癫,卫生,反精神医学和抵抗”的一部分,该项目主要邀请艺术家和神经科学家共同探讨“疯癫”如何可以同时作为一种歧视的手段和逃避社会限制的策略。

说到疯癫,这天早上,我中断了写作,想去见证世界最大的喷气式飞机掠过威尼斯上空的奇景。Open Group宣称,这是乌克兰馆展览的一部分,其目的就是要让飞机从空中向绿城花园投下实实在在的阴影。不巧的是当天彤云密布,不大可能形成任何影子,但中午过后,天空奇迹般地放晴了,我一看立刻拿起照相机冲出房间跑到Viale Garibaldi,伸长了脖子不放过任何一艘路过的摩托艇或者行李箱的动静。十五分钟过后,真相大白了:看来我还是不太擅长分辨事实和虚构。

芬兰馆艺术家Outi Pieski,“奇迹缔造者小组”的一部分.

艺术家刘韡在军械库.

加拿大馆艺术家Lucy Tulugarjuk,Isuma小组代表.

Ralph Runoff和Paulo Barrata.

艺术家Rachel Rose和郑曦然(Ian Cheng).

艺术家Shubigi Rao和策展人Antonia Majaca.

艺术家Koo Jeong-A和策展人Hans-Ulrich Obrist.

韩国馆策展人金炫进(左起第二)和艺术家南和延,简·金凯森以及郑恩瑛.

巴西馆策展人Gabriel Pérez-Barreiro和艺术家Bárbara Wagner 以及Benjamin de Burca.

Laure Prouvost法国馆展览现场.

奇迹缔造者小组(Miracle Workers Collective)策展人 Christopher Wessels,Giovanna Esposito Yussif和Bonaventure Soh Bejeng Ndikung,以及艺术史学家Salah M. Has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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