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膨胀 [伦敦]

自从一个匿名的投资机构从白立方(White Cube)手中以五千万英镑的价格收走了Damien Hirst的钻石骷髅头以来, 伦敦的艺术市场似乎已经修炼到了一个如火纯青的境界。随后,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面, 佳士得也奇迹般地拍掉了两亿四千万镑的东西。艺术市场的膨胀似乎无法预见尽头, 虽然当下金融泡沫的爆裂多少让其显得有些缩水, 但是艺术市场似乎已经成功摆脱了经济的附属地位, 拥有了自治权, 走势依然后劲十足, 显得潇洒流畅。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艺术领域的投资比起投资无形资产似乎显得更加绝对安全可靠而没有后顾之忧,如同训练有素的马戏团走钢丝演员,伴随着阵阵喝彩声在高空中来去自如,危险性肯定有但是微乎其微。

十月里的Frieze Art Fair如同武林聚会, 各路豪杰都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以求分得自己的一席用武之地。这个在2003年就已创造了两千万镑交易额的艺术博览会, 早已不再是当初拍卖行以及部分画廊为了寻求一个更为透明的市场时所进行的努力合作, 如今它就像奥运会或者世界杯一样成为了一个开放性质的公众事件, 局外人对上万件作品评头论足, 过足了瘾, 从业者们则各自大显身手为自己争取俯身盔甲,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似乎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九月末, 在一个展览的开幕遇到几位长时间不见的艺术家, 闲聊时不知谁提到即将到来的Frieze, 大家都表现出一副可去可不去的无所谓态度。年复一年, 东西似乎都大同小异。十一月的开幕还是这些人, 再次谈到Frieze, 多少有点讽刺意味的是我们都还是不约而同地为Frieze掏了腰包,然而问及今年的印象, 几乎每个人都是一笔带过, 显得印象淡薄。似乎在这样一类事件里面大家都已不再对艺术的自身问题耿耿于怀了。

和Frieze同期举行的还有Zoo Art Fair, 这是一个以商业和非商业结合的博览会,虽然自身定义上有些混淆视听的感觉, 但是这样一个含糊性还是给不少小规模的年轻画廊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平台去尝试一些东西。东伦敦的FormContent空间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2006年, 策展人 Francesco Pedraglio, Caterina Riva, Pieternel Vermoortel一起合作创建了这个空间,这两年他们和很多艺术家合作了计划。今年在Zoo他们没有呈现任何实体物件却以表演的形式在一个博览会的框架下, 对当前的艺术状况提出了诸多质问, 也暴露出一种和系统积极合作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质疑系统的策略。表演里面有这么几句话虽然略显乌托邦式的反叛却也值得思考:

FormContent空间在Zoo Art Fair 2008。

1.如果重复性并不能改变什么,为什么还要和它纠缠呢?除了漠不关心和多愁伤感,我们还能对当前的状况做出别的什么回应么? 2.如今,朝后看是一个普遍但是不完整的策略。我们可能通过讨论现在进而炮制将来么?这并不是在否定故事情节的必要性。相反,通过这些故事我们可以问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呢?’

秋后,伦敦再次进入了漫长的阴雨季节, 白天也骤然变短, 5点一过, 感觉更为湿冷的夜晚就来了。虽然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抱怨天气如何糟糕, 但是也不至于到没有情绪外出的地步, 时间一长也就听之任之了。一如既往, 星期四一到, 大家都在东伦敦的大小开幕间晃来晃去, 喝着免费或者廉价的啤酒, 看上去也都还其乐融融。东伦敦向来就是‘贫民窟’,过去的诸多社会结构问题让这里成了外来移民, 低收入者的主要聚集区域, 战后的重建带来了大量样板住宅, 廉价公寓,英国经济转型之后这个区域也遗留了不少老旧的厂房。虽然政府近年来大力开发东部, 但是与西伦敦让人生畏的帝国形象想比,东伦敦依旧显得不修边幅, 凌乱不堪。大量艺术家在此聚集, 环境似乎绝对适合闭关修炼, 各种各样的人怀着各种目的相安无事地过着或好或坏的各式生活, 几十年来, 很多叱诧风云的人物也都在这里找到了各自的秘籍, 吸足了能量。如果以Whitechapel为圆心在东伦敦画一个直径4英里的圆圈, 可以轻易找出超过150家大小艺术空间, 各种机构, 包括声名显赫的Goldsmiths学院。如此的密集度让东伦敦从来就不会有展览上的空档期, 不过很少有群体性的行为, 因此显得开放自由。

没想到再次来到MOT画廊已经时隔几个月了。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空间,由艺术家 Chris Hammond于2002年创建。第一次到访的人很多都会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因为和它的名气相比, 这个夹生于废弃廉价公寓5楼里不足20平米的空间实在是过于狭小了, 甚至吝啬到连个招牌也没有。然而过去6年, MOT和超过150个知名国际艺术家有过合作, 包括 Martin Kippenberger, Paul McCarthy, Martin Creed, Jeff Koons, Sarah Lucas, Jake & Dinos Chapman等等。不得不承认MOT已经成为东伦敦小画廊中的一个成功典范。空间外面的阳台兼走廊挤满了喝酒抽烟的人, 因为伦敦没有太多高楼, 站在这里足以俯瞰东伦敦大部分景色,若是在夏天,风景甚为煞有介事。 同一栋大楼里面还有另外两个空间, 当晚也有各自的展览开幕, 虽然被MOT抢去不少风头, 也还算热闹。

左图:Parasol Unit的总监兼策展人Ziba de Weck Ardalan女士在艺术家Y.Z. Kami的作品前。右图:MOT空间外边的阳台兼走廊。

过后的周四, 开幕太多, 大家都只有选感兴趣的看。Parasol Unit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这个在伦敦东北靠近市中心的非盈利性空间是Ziba de Weck Ardalan女士以私人基金于2005年创建的, 空间是在Wharf街一个老旧仓库的基础上由建筑师 Claudio Silvestrin设计并由建筑师 Michael Drain 重新改造而成, 隔壁是Victoria Miro画廊, 同一条街还有画家Peter Doig和Chris Ofili的工作室, Michael Craig-Martin的工作室也在附近。作为空间的总监, 策展人, de Weck这次带来了Y.Z. Kami。 Kami的巨幅肖像绘画记录了形形色色的普通人,通过在技巧和画面尺寸上的控制, Kami把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力求解析画面细节的方向, 有一种吸收的感觉同时也让所画的对象自我瓦解在其自身的那个私人世界里面。开幕上de Weck忙着应酬不同的人, 因此不能细聊, 不过我们约好第二天在她的办公室见一面。晚些时候去了The Approach在市中心的空间(另一个在东伦敦), 这次的展览是英国艺术家 Phillip Allen的新画, 附近的 Max Wigram是德国艺术家Julian Rosefeldt的个展开幕, 他的录像一直在跨越纪录片和戏剧画面之间的界限。

左图:艺术家Kate Smith。右图:泰德现代策展人 Cedar Lewisohn。

第二天的Parasol Unit一早就挤满了观众和各种媒体, 几年下来, 这个空间在伦敦显得越来越重要。作为一个非盈利性的空间Parasol Unit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一个更加国际化的舞台。到目前为止这个空间都和英国艺术家少有合作,反而是给伦敦带来了大量的国际艺术家, 最初的一两年,Parasol Unit完全依靠的是de Weck的私人基金,在通过自己的努力树立声誉。现在, 他们已得到了国家艺术委员会基金以及Henry Moore基金会的支持,Parasol Unit确实也给伦敦带来了点什么。谈到这点, de Weck笑了, ‘其实在最开始来伦敦的时候,我对伦敦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冒了一个险,作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初该做的事情可能是让这个圈子知道Parasol Unit是做什么的, 所以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发出声音, 那就是和从未在伦敦展览过的国际艺术家合作, 因为很多时候这类艺术家在伦敦的第一次展览都是商业画廊以其他模式在运作的。我和艺术家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合作对话, 每个计划都承担着风险。每次我都在思考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艺术家带来伦敦, 来伦敦的重要性到底又是什么呢?’

从Whitney Museum的工作,到后来在Swiss Institute当Director, de Weck女士早年在美国已经有了自己成功的事业, 她给我提到了美国80年代发生的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Jeff Koons的第一个展览, 同时提及了90年代以后的变化: 商业行为在当代艺术中开始增重,人们的注意力多少发生了位移, 艺术家创作的环境也随之改变了。曼哈顿是个很小的区域, 地产投资让很多艺术家工作室消失了, 物价飞涨, 迫使艺术家要搬到更便宜的地方去创作。当艺术买卖的比重变得越来越重的时候,艺术创作的空间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限制, 这种平衡失调导致纽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能再延续当年的活力。此外, 对于私人基金的完全依赖使得很多艺术空间不再敢冒险尝试了。至于为什么选择伦敦, de Weck说: “欧洲,特别是伦敦似乎是另外一个状况。虽然这里的空间现在也开始依赖私人基金, 但是政府机构的大量艺术拨款以及对新事物的鼓励政策为艺术家和策展人提供了多元的选择,有了更多的空间和自由去尝试。另外, 90年代的伦敦发生了太多让人兴奋的事情,Tate Modern的建成,Cutting Edge Art运动, 不单包括YBA(Young British Artists), 同样还有东伦敦的艺术运动, 这个广阔区域吸引了太多的艺术家, 开始持续震动, 而不是纽约发生的那样。事情肯定在慢慢的变化,艺术的这种震动必然会吸引市场的注意力, 很多外来资金在注入伦敦市场的同时也在和艺术机构合作。根本上而言,这取决于伦敦的多极平衡发展,在整体上来讲这是非常积极的。世界范围来讲,我想伦敦已经走得很远了。”

de Weck女士是一个善于思考和懂得坚持的人, 这么几年下来, 如今思考Parasol Unit重要性的人我想已不再是她自己一个人了。之后我们还谈很多其他的问题, 包括艺术家的生存空间, 2年前Parasol Unit和中国艺术家杨福东的合作, 现在Saatchi画廊的中国当代展,也谈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以及它和市场间的亲密关系。

FormContent新空间开幕现场。

Frieze过后, FormContent就一直忙碌着新空间的搬迁以及新空间第一次展览的最后筹划工作。那个火车桥洞下的小空间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策展人 Caterina Riva和我说, 新空间后半年的计划都在进程中了, 显得雄心勃勃。11月27号的开幕也确实吸引了很多人。这是一个动态的展览计划, 今天的只是3个阶段中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会包含一个表演和一系列相关的作品。通过在主观上创建机械装置式的连动状态, 力求让每个作品独立存在的同时也在不同程度上对彼此进行影响干扰。每一步都像一个过滤装置, 遗留下来的文本会被第二步挑战并加以取代, 现在第三步还是一个未知。两个月后, 我们会看到一个句号。

这天晚上大家都在FormContent旁边充满霉湿味的酒吧待到很晚, 天气依然湿冷, 断断续续下着雨, 这样的天气还要在伦敦持续5个月。夜班车上回家的人们都已经昏昏欲睡了, 偶尔呼啸而过的警车把他们从梦境中抽出, 一时分不清哪一侧是现实, 哪一侧是梦境, 不过也不会因此而气恼毕竟谈不上什么美梦。仅仅象是见缝插针一样既谈不上合情合理也不至于破坏什么。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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