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上个月,当位于科托努的贝宁总统府 (Palais de la Marina)打开大门时,迟来的历史课开始了。这场展览由总统办公室组织策划,展览名为“昨天到今天的贝宁艺术,从复原到启示”(Benin Art from Yesterday to Today, from Restitution to Revelation),将34位当代贝宁艺术家的作品与法国军方于1892年从达荷美王国首都阿波美掠夺走的26件皇室物品并置。贝宁人与他们的祖先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不过一个多世纪以来,他们一直无法看到这些文化(至少是很大一部分)并与之互动。事情不再如此。
这一转变应该归功于日益壮大的全球性归还运动——由非洲政府、学者、文化从业者和艺术家发起——引发了欧洲和美国公众舆论、博物馆态度、遗产法和政策的变化。在多年无视归还非洲文化遗产的要求之后,洪堡论坛(去年)和史密森尼学会(两周前)等机构终于同意将他们拥有的被盗物品归还尼日利亚。比利时的皇家中非博物馆(Royal Museum for Central Africa)正在向刚果民主共和国提交一份被掠夺物品的清单。2018年,法国总统马克龙委托法国艺术史学家本尼迪克特·萨沃伊(Benedicte Savoy)和塞内格拉斯 (Senegelase),哲学家兼经济学家费尔温·萨尔(Felwine Sarr)共同撰写了一份报告,该报告非常明确地建议归还,尤其是那些在军事入侵后被盗的物品。贝宁的展览中的部分珍宝在萨尔和萨沃伊的报告中曾被明确提及,它们从巴黎的布朗利河岸博物馆(Quai Branly Museum)无条件返回贝宁共和国是于去年11月谈判决定的。
在展览之前的几天,无论是在机场、高速公路、市场路口,还是在居民区,你都很难不感受到那种大事即将发生的氛围。
贝宁文化部长让-米歇尔·阿宾博拉(Jean-Michel Abimbola)表示:“我们在贝宁的 77 个城市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全国性运动,而且全都翻译成当地的语言进行交流,以覆盖全体民众。” 该活动是“免费的,对所有人开放”。
第一天就有一千多人在总统办公室前排队参观。在身穿制服的导游引领下,他们慢慢地穿过巨大的展厅,沉浸在作品的历史中。他们中有学生、专业人士、公务员、商人、一般家庭,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他们在索萨·德德(Sossa Dede)真人大小的贝宁国王格莱莱(Glèlè)和贝汉辛(Béhanzin)雕像前驻足——他们分别被描绘成狮子和鲨鱼——这两件雕像被安置在阿波美皇宫(Royal Palace of Abomey)的大门前(约1889年)。截至3月16日,展览已有2.3万人参观;至此它开放了十一天。
中年工程师丹苏·奥菲(Dansou Orphée)带着女儿走进总统府,他认为他们不需要向导。他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只不过没有亲眼见过。奥菲是贝汉辛的后裔,这位国王在19世纪的最后十年以抵抗法国入侵而闻名。父女二人在空间内走动,奥菲有时向女儿俯身,指着他们面前的作品,解释它们的含义。 “我女儿只有五岁,但我希望她早点接触这些东西,”他说。
会计师莉萨拉·阿德博(Rissalath Adebo)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似乎在努力地吸收这一切。她已经在总统府逛了一个小时,但还没有离开之意。
“我小学的时候学到过这些。学校会教,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机会看到。你必须得去别的地方、别的国家看到这一切,而且正是他们偷走了我们的东西。所以对我来说,这(归还)很重要。”她还提到自己第一次看到阿波美宝物并不是在贝宁,而是在去巴黎旅行的时候。
当导览员引领着观众进入展览的第二个部分,即当代艺术作品的区域,贝宁艺术品从19世纪到今天的关联性就变得十分明显了。
克弗利·杜索(Kiffouli Dossou)经过复杂染色的木制面具与展览前一章节里的宝座和雕像相似。伊夫·阿波利奈尔·佩德(Yves Apollinaire Pede)曾是阿波美皇宫浅浮雕的修复者,他在画布上展示了叙事性的贴花工艺,描绘了当前和历史事件,众神,皇家游行以及贝宁神话的象征。虽然显然是当代的,但他的作品是对用纺织品记录法庭程序传统的延伸。展览的网站上有一句谚语:“我们在旧绳索的末端编织新的绳索。”展览中历史与当代作品之间的对话亦是如此。
伊索拉·阿克波(Ishola Akpo)在一个精心陈列的系列中挖掘了“Agbara女性”的历史,这些女性战士和贵族被排除在历史档案之外。照片在灰色的背景前拍摄,画面中的女性以锐利的目光直视观众,她们佩戴着皇室的徽章,或者手持作为权杖的丹麦枪。权杖是伊莲娜·艾索(Éliane Aïsso)作品中的焦点,也是当代部分的高潮。对于不了解这些传统的人而言,这些权杖可能只是统治者曾经使用过的仪式物品。但它们也具有重大的精神意义,被认为有助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交流。艾索在她的装置作品中回应了这一传统,其中回荡着无形的仪式声音,微弱的光线斜斜地照在在档案照片上。
这种过去和现在的融合不仅是一种策展野心,对于贝宁政府来说——最近因压制政治言论和侵蚀国家民主制度而受到国内记者、非政府组织和持不同政见者的批评——还有其他更重大的意义。
“你看,如果没有这26件(归还)的作品,我让你去参观当代贝宁艺术家的作品,我相信你根本不会来,”阿宾博拉说。“但是有了这26件作品,我们就有了动力。有了这种动力,我们就有可以展示当代的作品,这给了我们创造博物馆文化的机会。”
贝宁的官员们正在积极寻求被非正式地称为“纪念旅游”(remembrance tourism)的模式,也就是利用归还的文物吸引对该国文化领域进行大规模投资。贝宁的手法与加纳如出一辙,加纳将2019年定为“回归年”(The Year of Return),呼吁非裔美国人“回家”并重新与他们的根源建立联系。该运动为加纳经济注入了19亿美元。贝宁也押注于此,希望吸引来自邻国非洲国家、非裔美国人和非裔拉丁裔社群的游客,他们都与该国有着共同的奴隶制历史。
“昨天到今天的贝宁艺术”中的归还文物计划在全国巡回展出,此外还计划在将于2025年开幕的一系列新博物馆展出。5月,这些文物将移至位于维达(Ouidah)的国际记忆和奴隶制博物馆(International Museum of Memory and Slavery)——这个城市曾经是一个贩卖奴隶的港口。总统文化顾问柯林·图森-文内特(Coline Toumson-Venite)表示,之后这些文物将在它们的“最终目的地和出生地”——阿波美的亚马逊史诗和丹霍梅国王博物馆(Museum of the Epics of Amazons and Kings of Danhomè)永久展出。巡回展结束的时间恰好与邻国尼日利亚万众瞩目的埃多西非艺术博物馆(Edo Museum of West African Art)开幕重合:这是一座用来安放所谓“贝宁青铜器”(Benin Bronzes)的宏伟三层建筑——这个称谓用来涵盖数以千计的英国于1897年在埃多王国倾颓之际掠夺走的金属制艺术品。该博物馆由大卫·阿贾耶(David Adjaye)设计,将占据并且囊括这座被夷平的城市的废墟。
与此同时,贝宁政府还在计划建造位于新港(Porto Novo)的国际沃顿博物馆(International Vodun Museum)以及科托努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of Cotonou)。除了兴建大量的博物馆,古老的宫殿将被翻新,文化中心也将开始出现。达荷美王宫于1892年在贝汉辛的命令下被烧毁,以免被法国占领者抢占,这座宫殿将得到最奢华的修复,部分费用来自法国政府的拨款。这似乎是一种诗意的正义,不过贝宁大规模旅游投资的大部分资金来自法国开发署的贷款,据说贷款利率低于市场利率,但未公开细节。(在宣布维达博物馆的修复方案后,策展人和记者们窃窃私语:这个摧毁并掠夺了贝宁古老文化基础设施的前殖民者现在在赔偿的同时也找到了新的获利方式。)
贝宁国家遗产和旅游发展局博物馆项目主任阿兰·谷多努(Alain Godonou)从他的角度分析说,在葡萄牙奴隶港的土地上建造一座纪念贝宁文化记忆的圣殿是一种对未来的投资。“这是政治愿景的一部分,”他解释说。 “我们没有天然气,没有石油,但我们拥有非常丰富的文化。”
译/ 卞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