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游牧的想象

等待进入劝业场文化艺术中心的观众长龙.

与今年陷入取消和延期的无间地狱的艺术展和艺术博览会相比,于七月底开幕的第七届abC艺术书展无论是从场地位置还是人流量来看,都堪称盛况难得。今年书展的主题是“游牧与想象”。进入展厅之前,我想象中的“游牧”指向abC艺术书展自身在北京的漂泊境况:从炭儿胡同的四合院空间,到白家庄写字楼,到时代美术馆、今日美术馆的展厅空间,最后辗转迁移到了本届书展的发生地:位于前门商圈北京坊的劝业场文化艺术中心。

由Continuous Tone呈现的声音环境项目“Warm Spell”. 图片惠允:BXH.

走进劝业场一层,我才意识到书展对“游牧”有着更加多元的阐释。艺术家琴嘎和艺术人类学研究者李雨航联合策划的主题展览“一起游牧——仪式与日常”展示了一种超越人类体验与命运,关怀生灵万物的视角:十余名国籍背景各异的艺术家及艺术组合呈上了记录草原民族和生灵生存片段的影像。与之呼应的还有分布于展场各处的“特别呈现”项目。来自植物艺术家江宛霖和数字艺术家吴蕴玲的“植物低语”专注于植物在风中翩翩起舞的可视化,辅之以未来植物主题的雕塑作品。同样从去人类中心主义视角出发的还有由伦敦声音艺术厂牌Continuous Tone提供的沉浸式声音装置“Warm Spell”。体验空间位于在二楼尽端的半开敞空间,植物盆景分散布置在房间各处,似乎试图遮蔽一切可能的人造物,包括播放声音的扬声器。这些作品的选材、命名、材料、展陈都在努力回应展览主题:气候生态与社会环境恶化之际,生命在迁徙中协调彼此的关系,萌生跨越生境和物种的共情,重建共同生存的形态。但当它们作为作品出现在冷气十足、人头攒动的劝业场文化艺术中心建筑内,无论是草原、植物主题影像,还是雕塑与盆栽植物布景,都很难激起人们对自然的更多敬畏,甚或是怜悯。而展览场地的迁移似乎也并没有影响到主办方,参展方和观众的心情。相反,大家都为在防疫期间,书展延期两次终究得以开幕,各自成功地将自己的身体和书本“游牧”到书展现场感到庆幸。

“问题青年”摊位. 图片惠允:问题青年Wonderers.

抛开过于遥远的指涉对象,在场的“游牧者”们为彼此建立共情共振所做的努力还是直观可感的。“你喜欢就坐下来慢慢看,这边有椅子”,请脑补“二十面体编辑部”主编Tony Yet的广式普通话,和来自南方不紧不慢的语调。类似的,带着各种难以归类、形制各异的艺术家书和自家出版物来参展的编辑部、创作者和主理人们(比如“鼹书”,“假杂志图书馆”,“1000 小食的计划”)都很有意识地声明:“我们不是出版社”。他们与读者接触的方式也因此更加亲密,一段你来我往的愉快应答往往是先于、大于或者至少是伴随着售卖。作为位于一座不以文艺著称的城市——郑州的独立书店主理人,“野狗商店”的不二飞的必杀技一定是真诚:“我们是来卖书但其实也是来进货的啦,来看看大家做了什么新书”。几家学术型私人美术馆(比如广州时代,OCAT和北京中间美术馆)的摊位也没有缺席书展。一位中间美术馆不具名的工作人员向我解释道:“理解我们的出版物不一定需要去到美术馆看到作品。这些出版物邀请了很多艺术圈外的思想者来回应展览涉及的问题意识,大家的初衷都是通过反思历史,推动我们每个人理解当下的处境。”

《单读》编辑部的名为“秘密的阳台”的展位,图中墙面和地毯布满编辑们在隔离期的图文日记. 图片惠允:BXH.

这种走出孤岛的努力有时以更直白的方式反映在形形色色自出版图书,甚至展陈设计上。在书展上买到独立媒体“青年志/问题青年”出品的,印着“非卖品”的《选项》的快感就好比淘到孤本。摊主/编辑/主播们不仅连卖带送,还大方承认:“是的,没错,在当下的环境下,以声音为媒介的播客节目会比文字的公众号让我们有更大的讨论空间。声音,也会提供一种陪伴的感觉。”《单读》的编辑们在名为“秘密阳台”的“永远打开的”展销小开间的墙面和地毯上里以第一人称呈现了他们在防疫隔离时期留下的图像和日记。另一面墙上也布满了汇集在若干本《单读》上,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疫情亲历者对周遭环境和自身心绪变化的记录节选。当然,越是直白的表达也越容易成为异频者的攻击目标。部分文字因被指为可能‘产生歧义’,临时贴上了黑胶带。这些黑粗线条也提醒了观者,文本作为共振媒介的边界。

毗邻劝业场文化艺术中心的商铺. 纵使是午餐高峰期,也没有显著的人流.

反观在书籍电子化,大众阅读碎片化,公共话语空间收紧,城市空间的营销者不断追求流量与体量,实体独立书店、替代艺术空间逐渐在北京中心城区的街头消失的当下,一次次游牧与临时性的集结或许不是创作者最差的生存策略。尽管在书展上,漫画书、设计品商店的摊位和人气会显得更加满满当当,但书展总体让大家图书的“去化周期”大大缩短。开幕第三天午后,多家展商的随展选品图书库存已经提前清零。但书展为劝业场引来的汹涌人潮——打卡者与读者,卖书人与赞助商——和与其毗邻的北京坊商铺的冷清萧瑟形成的反差让人不禁怀疑:引流之后,这片中轴线上的商业街区还会为独立出版物和艺术书保留空间吗?艺术书展的下一站会在哪里?对此,我们或许应该继续保留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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