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我赶到OCT的时候,动画双年展尚未开幕。B10展厅门口排着长龙,周六创意集市正人头攒动。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六点,由冯梦波创作的打碟表演《幻灯》静默地宣示独立动画双年展开幕。与静默相称,这个开幕式场所是如此隐蔽——几乎在北区最远的位置,入口埋藏在B10的转角。《幻灯》的表演形式与皮影戏之间存在着若即若离的联系,观众面对幕布上的老式幻灯,而打碟人则用声音效果与影像产生互动或疏离。晦涩的表演形式让一些原本兴致勃勃的观众陆续离场。但抛开表面的晦涩,《幻灯》与冯梦波的另一件作品——主题展里的《皮里春秋》——通过电子技术呈现“游阴曹”这类传统题材,为双年展注入了某种东方版的但丁式韵味:在未知的黑暗空间里游弋(并重返人间)。
和静默无声的开幕表演相对照,主题展展厅热闹非常。观众早已按捺不住要进入这个发光洞穴一探究竟的欲望,我也多次在布展结束前进入展厅,但中途被工作人员劝离。期间碰到《艺术世界》的编辑栾志超,便跟随她再次进入主题展观看作品。周啸虎的影像装置《反蒙太奇•党同伐异》十分显眼,标志性的雕塑符号在图腾上堆积矗立。伞状的屏幕围绕图腾,等待观看者举头仰望。许哲瑜的5屏录像装置《完美嫌疑犯》前也人影晃动——不过倘若无人观看,这些人形的故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倘若无人观看,这个世界以一种什么方式存在?媒介自身的感性,构成主题展叙事的重要线索。
哈伦・法罗基(Harun Farocki)被安排在迷宫尽头。哈伦所呈现的惊人的无人影像,海湾战争图像,用一场电子战争宣告了旧天堂的结束,我们所面对的不再是斯蒂格利茨式的“人与机器”的冲突,也不再是居伊・德波的景观童话,而是真正的渗透——军事图像技术对人类身体的全方位替代和控制——即便当年处理这些图像的哈伦已经逝世,电子镜头却仍在不知疲倦地工作。
华侨城集团在文化艺术上的投入稳定而持续,且有逐年增加的趋势。此次动画双年展相比去年在规模和热度上都有所突破。除主题展外,本届双年展还组织了大量论坛、讲座和工作室放映。虽然暮色降临,展厅入口处仍然聚集了大量交谈的艺术家、策展人和媒体。站在门口的TOTO和我描述了观看冯梦波打碟的体验,创意园媒体部的王磊显得十分忙碌,一直不停接打电话。
次日的放映被调整到更加私密紧凑的A3+放映厅。首先登场的是美国艺术Jodie Mack,她的作品《让你光芒闪耀》(Let Your Light Shine)果然闪耀全场,在略显抽象的两部分之后,艺术家加入了充满活力的说唱,现场表演与作品呈现的定格动画的vintage感完美配合,放映厅几乎成为派对场所。而其后放映的艺术家Pawel Wojtasik却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要求:观影时“尽量不要去思考”。而他的理由则更加奇特,因为这些关于垃圾的影像呈现的是我们丢弃的东西,而我们“丢弃时不会思考”。这也许意味着,在这些慢镜头影像中,艺术家希望我们回到丢弃前的状态,而不是通过思考和理论模式去回避我们所厌恶的挑战。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些景象意味着“巨大的灾难”,但“一个恐怖的开端就是美”。这些不受日常经验控制的混沌之物,把我们推向更幽暗的视觉之外。
在紧接着的论坛中,大家几乎放弃了午饭时间。嘉宾发言普遍透露出对双年展的期许,对于一些更关心传统艺术史的人来说,如来自北大的滕宇宁,双年展提出了令人鼓舞的挑战,他们将更多的参与到这些讨论中来,并相应的生产新的理论工具——艺术史如果意图将独立动画纳入框架,不光是简单的图像分析,还有时间性、流动的运动性等等问题亟待克服。张真说:“独立和活动影像、历史及当下多方位的考量、连接是我们大家在一起的原因。”这种聚合产生了交互的力量,对于艺术家来说,更引人注目的是展示形式和艺术手法的激活,大量屏幕的聚集和交互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空间效果。
日本艺术家泽拓(Hiraki Sawa)并未过多发言,他在当天夜里的讲座上坦诚了自己害羞的性格。他在私密的黑暗中,向小众叙述他的许多作品和灵感来源,那就是他的生活。借用村上春树的比喻,泽拓随时准备向地下车库的更深处挖掘,直到超越性的普世艺术语言得以浮现。泽拓坚持在画廊中而不是影院中播放他的作品,这源于他对线性时间的警惕,这种警惕性是本次独立动画双年展的参与者所共有的一个特征——他们不再满足于那个将观众舒服的绑定和诱惑的黑盒子,那代表着一种古典的、消极的叙事与观众。泽拓作品中充斥着诸如会走路的勺子和叉子,以及安静的旋转木马一类的非人的角色,独立动画,甚至不再为人眼的愉悦所播放。它意味着一次或迟或早的惊讶,一个拥有可疑的主体性的影像世界正在逐渐逼近。
文/ Tony 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