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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现片名的那一场戏里，导演刁亦男第一次展现了他主动介入这个故事的强力。我们看到1999年的张自力和小王开着车穿过地下隧道，接下来似乎是一个反打镜头，展现两人开车前进的主观视角，当车通过隧道开始上坡的时候，我们看到在坡道右侧停着一辆摩托车，而驾驶员就倚靠着旁边的墙壁瘫坐在那里，这时前进中的主观视角镜头并没有停下，而是往前超越了摩托车之后调头往回，再次超过摩托车之后再调头停在摩托车旁边，屏幕上突然出现字幕“2004”，接下来一辆电动车入画，而摄影机还停在那里。
如果没有字幕提示时间的变换，我们很自然会以为这还是张自力和小王在1999年将骨灰交给吴志贞之后的经历；而如果我们在已知这个镜头是五年之后的前提下去看，它也是那个骑电动车路人的主观视角，然而在这个长单镜的最后，处于主视角位置的电动车却也“脱离”了摄影机的视角，成为被摄影机观察的对象。这个镜头在全片之中的意义非常大，导演背离了观众，牵引着1999年的张自力穿过夜晚漫长的地下隧道来到五年后，指着路边2004年堕落的张自力说：“你看，那就是你五年后的样子，你无法避免。”于是导演在一开始就通过这样一个镜头对张自力做了终极宣判。
就影片的故事发展而言，张自力是支撑全片、发动线索与情感的那个人。他的强烈性欲和想要把自己的生活从泥淖之中拉出来的强大愿望，支配了本片两条主线的走向，即占有吴志贞和破获连环碎尸案。影片虽然在时序上依然向前发展，案情的真相也是逐步展开，但影片的内在时间却是倒退的：张自力和小王追查五年前的凶案，张自力在吴志贞身上寻回五年前失去前妻的不满，张自力想要回归五年前在警局里仕途蒸蒸日上的自己。一切延伸到未来的人事，都是需要被消灭的。张自力要逃脱的，正是影片一开始刁亦男为他的未来所下的判决。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梁志军必须被杀死，因为他希望自己和吴志贞的关系可以永远维持下去，他是一个指向未来的人物。所以在最后，吴志贞会被警方带到一切的源起，那个她犯下第一桩凶案的地方。吴志贞站在那里，在警察的指挥下僵硬地指认着行凶现场，影片的内在发展时间在这里终于退回到了原点。
《白日焰火》的骨架是悬疑罪案，但诉求则是人情无常，于是导演并没有在案情线索的合理性上作更严密的推敲。通过戏剧光和舞台剧式的场面调度，以及超现实隐喻的引入，导演也为观众提供了判决人物的证据链，这是导演介入强力的又一体现。这一强力贯穿全片，使得人物自身在故事中推翻判决的努力最终无果。甚至可以这样讲，导演并不怜悯他片中的人物，他让这些人物为他所要展现的人性服务。多处略显冷幽默感的对现实的荒诞处理，其形式本身也即内容。我们看到这些人物逃不出绝望的生活，看到他们都有着或狡猾或背信弃义的令人不快的一面，我们无法对他们付出一丝同情。整个故事都令人感到不安，这些人物，这样的故事，似乎不应该被写出来。我们始终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部影片所展示的世界，然而导演却早已贴心地为我们架好了轨道，指引我们鉴赏他采集的标本。
滑野冰，白日燃放焰火，摩天轮，3D影院，夜总会，这些试图令人物与哈尔滨这座城市相连接的元素，看似在叙事和人物情绪描绘两方面都有作用。摄影机后面的导演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人物在这些场所之中困兽犹斗。最后张自力在天台燃放焰火，这个人物最终消解在导演精心设下的罗网之中。他甚至没有机会像亚历山大•克鲁格（Alexander Kluge）镜头下的Anita G.一样，大笑着问一句：“昨日是否会在明日到来呢？”。
文／ ICEberg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