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最近,欧飞鸿通过个人公号整理发出了过去一年实施的两个壁画项目:个人居住空间内的“安那其萨满”,以及村庄公共空间中的“乘风破浪”。实际上,欧飞鸿自2018年就开启了“入废墟”画壁画的实践:在这场体力与时间的持久战里,众多现实中的形象紧贴荒壁,时刻与废墟坍塌的危机共存,等待甚至召唤泯灭的宿命,看似一场徒劳。这无异于一种反叛。原始壁画是人类追寻意义的推手(包括记录、祭祀、教育、宣传等等),欧飞鸿对其象征施行泯灭的最后一步靠的并不是他自身——废墟的躯体自带结构性的深远暴力,既是权力作用的结果,也是对终将来临的物理性暴虐静默的等候。然而欧飞鸿并不沉湎于反叛本身,他步履不停,通过将壁画作为一种实践方法,他将细腻和严谨放置于不同于传统展示空间的“暗处”,在行为/作品与生活/遭遇的环环相扣里劳作着。
在城市内乱涂乱画的“夜巡”项目(深夜骑上小摩托,沿着有身体记忆的城市路线,一路闲晃,乱涂乱画)被意外中断之后,2018年我开始“入废墟”的项目。当在城市的街道涂鸦变得不现实和危险,唯有入废墟了,这是没有选择的;当然,我也很喜欢在废墟里画壁画,这是与城市相处的空间和时刻——古代的画匠在墓穴里给权贵死者描绘ta们生前与死后的世界,我在城市废墟里也干着差不多的活儿——通过互联网,照样可以被大家打开和看见,废墟同样是公共空间。一开始我就在住处附近的废墟画,后来跑到北京、上海画,包括在被强拆的艺术家工作室和影视片场附近的废墟,过程里逐渐形成了“西北壁画计划”和“东北壁画计划”的想法——大漠磅礴的西北有诸多古代壁画,大衰败中的东北有好朋友。
2019年的“免费壁画计划”是个意外。北京的杨欣嘉有个公众号叫“手机玩我”,他邀请我参加一个活动,我拷贝和修订了同为参与者的冯兮的“免费策展人计划”的文案,拟定了“一年内,面向所有个人或者非艺术类机构开放1-2次免费绘制壁画与乱涂乱画机会”的方案,有收到几个申请,最终选定了在杭州的明轩的公寓,她过年回家,我就去她家住和画。在此期间,我和好友拜访了位处西湖烟霞洞的师复墓冢(师复被认为是中国早期无政府主义发展的关键人物),并实施了“安那其萨满”的壁画方案,尝试将不同的生命状态——师复与世界语、广州空气炸Hellkitty乐队、“与一切结婚”的苗子、木刻班的快乐生产——揉进这个私人的小住所里。
“乘风破浪”准确来说是“废墟壁画”的延伸,它是在河南省焦作市孟村实施的,缘起是“夹山改梁艺术小组”的陈逸飞向我牵线了郑州的慕容亚明,他有一个名为“荒漠计划”的类驻地邀请。我简单规划了2019年下半年的行走路线——六月中旬到武汉,住辛恒、子杰家(也是“复印info”空间),去魏源主理的“微线体”空间的天台画壁画;下旬参加邸特律与徐赫、nana组织的“欧洲艺术游”,期间通过微信公号和朋友圈发起“一字一欧”的代客涂鸦游戏(能在欧洲代朋友们乱涂乱画实在太嗨了);回北京参与李佳策划的展览,快速刷了一张大壁画(不久后,到京演出的广州上阳台和沈阳满洲飞儿子乐队的朋友们涂鸦覆盖了它);后下郑州与亚明汇合,经过亚明老丈人搭线,征得了村委书记同意,我们在小广场边上的一块住宅墙上画了壁画,内容与村民合作社的生活劳作场景相关。我确实想通过壁画和村民产生关系,但好像只是发生了一些“相处的时刻”,我们与村民交谈的话题基本是农业状况、自建房攀比风气、年轻人的就业出路等,而我一直想了解的新型合作社状况,在这里似乎没有发生(三个月后亚明告知,村委覆盖了壁画,并用标准的宣传图像把整个村道武装了一遍);再下武汉,把“微线体”天台的壁画以“一元一字”代客涂鸦的游戏方式覆盖一遍……
作为一个试图理解与追寻安那其主义实践的人,我认为,无论何时我们都无需依傍各类已经或正在崩坏的权力系统,我们本身就可以通过生活日常与自我生发活动,连结与开拓友谊,构建合作与生产网络。就在今年五月,因为疫情机票大跳水,我立即启动了“东北壁画计划”,但一个半月的出游我最终没画几天,再见各地的朋友,在相处中因地生发的行为与活动,已经充溢完满了我的感官。作为一个几乎没有家庭生活的人,没有朋友们就没有现在的我,为此,我个人的活动离不开与朋友的连接,画壁画也很快变成我到各地串联的入口和实践方式,至于“画法”问题有时是会缠绕我,但我通常不会和它纠缠太久。
那些壁画现在基本上都跟着废墟的拆除一并淹没了,做作品还考虑收藏,真不是我擅长的事。目前我会在“本广大画廊”的微店售卖一些个人作品,也开始更多地代理身边朋友的作品(名字是2017年我在看守所里想好的,即本来画廊、广州画廊、老百姓大画廊各取一字);我渴望“本广大画廊”在往下的生活里可以变得更有用一些,希望它能成为我与朋友们自产自销各类作品、产品的好平台,增加我们的收入,继续诱发我们对生活的爱。
采访/ 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