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在克拉拉·伊安尼（Clara Ianni）近期展览的深处我们可以看到一张复杂、重叠的网络，其中活跃着对20世纪美洲艺术来说至关重要的一些权势角色：纽约的MoMA，它的前主席（也是美国的前副总统）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迪士尼公司，美国政府，以及圣保罗现代艺术博物馆（São Paulo Museum of Modern Art）。展览题为“夜的教育”（Education by Night），目前正在布鲁克林的Amant展出，展览将持续至9月4日。此次展览重访了1940年代鼓励美国在拉丁美洲投资并防止纳粹主义在这片大陆蔓延的文化工程。这位生活在圣保罗的艺术家捕捉了这些工程模糊的残影，将政治宣传转化为被榨取式经济模式和殖民性质活动缠绕的新版本。
迪士尼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我们一直都在消费这些电影。《致候吾友》（Saludos amigos，1942）以及其他一些1940年代的动画片都是由美国政府提供的贷款制作的，为的是把拉丁美洲介绍给美国的观众，并且在“反映”当地文化之外也创造出一幅现代化的图景，这里被描述成拥有无尽“资源”的土地，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从这种再现中观察到国家之间的政治关系。
这些电影是为孩子撰写和制作的，所以一定程度上充当了教育工具的角色，用以形塑他们的感知方式——什么可以被感知，什么不行。除了军事行动，文化和教育对于在这片大陆上建立权力关系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去思考今日巴西对美国文化产品的接受度及其影响是很有趣的话题，这对于我们自身如何理解我们作为巴西人的身份、如何理解“美洲”都密不可分。迪士尼最近对漫威的收购不仅对年轻一代具有政治上的重要性，对于成年人来说也愈发如此，我们太接受那种将政治简化为简单的正邪对立的超级英雄叙事了。当下巴西右翼的兴起也是基于这样一种正邪对立的叙事。在更政治化的领域，你可能可以听到对这些电影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的批判，但是在普通人当中，巴西人还是将美国视为自由的楷模。这个概念的输出相当成功。
纳尔逊·洛克菲勒除了担任美洲事务协调办公室（Office of the Coordinator of Inter-American Affairs）负责人——旨在发展美国和拉丁美洲之间的工业和文化关系——之外，还是现代艺术的重要藏家，MoMA的首位馆长以及长期董事，他的母亲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Abby Aldrich Rockefeller）协助创建了该博物馆。他为1949年在圣保罗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的开幕展览捐赠和出借了很多作品，这些作品裁切过的图像出现在了我2017年的录像作品《从具象主义到抽象主义》（From Figurativism to Abstractionism）中。这也是1949年展览的标题，该展将抽象艺术设想为一种普世的文化产品。
在巴西，我们总是与从霸权中心输出的经济体系、来自外部的动态以及“错位”的思想联系在一起。这件作品正是与这种状态进行对话。在这种依赖关系出现的扭曲和紧急情况是什么？作为（用旧术语来说）资本主义的外围地区，我们经常“进口”语言。我们必须去适应和阐释它。我们和这种语言体制相关联。这也是这个展览想要触及的议题。
虽然展览中有档案资料（杂志、照片，美国和巴西政府的文件、洛克菲勒的通信）——我的作品也有挪用这些素材，但它们的作用是一种迂回的批判。它们指向历史进程，但我并不将这些视频视为纪录片。
你在《开篇（美洲事务协调办公室制作的电影1941–1949）》（Openings [Films Made by the Office for Inter-American Affairs 1941–1949]，2022）里看到的那些动画标题都是由美国国务院资助的电影公司制作的，然后在美国的学校进行放映。这些教育性质的影片实际上用的是商业性的素材，然后重新组合用作教学目的。我的工作方法是再次拆解和组装它们，当然方向不同。由Amant委任制作的《夜间地理》（Night Geography）将今年在巴西南部坠毁的美国通信公司太空垃圾的故事与这些教学影片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它反映了地理的概念，即我们对待时间和空间的方式。在《夜的教育》中，我使用投影仪和一组木块教具来把玩“抽象”和“具体”间的关系。
整个展览处理的问题是，我们如何重新组织现存的东西以产生新的感知条件、新的问题，甚至新的感受和理解方式。完全从无到有的创造是一种假象。不存在这种“无”。所有事物都建立在其他被保存、被丢弃、被转化的事物和材料之上。有一种现代理念——一种白板式的意识形态——提出，“这里空无一物，让我们建立一个文明吧。”事实并非如此。历史无处不在。
译／ 卞小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