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过去一年，卡尔梅克裔美国诗人萨莎·斯泰尔斯（Sasha Stiles）已成为诗歌NFT的代言人，在这个新兴领域，诗歌超越传统的诗集和杂志载体，实现流通和货币化。2021年，她参与创立了“诗歌NFT画廊”theVERSEverse，通过佳士得和SuperRare等平台出售自己的代币化诗歌作品，并广泛宣传诗歌NFT的商业甚至美学可能性。受“诗艺”（ars poetica）理念和基于文本的视觉艺术的启发，theVERSEverse主页大胆宣称“诗=艺术品”。2021年于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比尔艺术科技中心（Beall Center for Art and Technology）举办的展览“计算诗学”（Computational Poetics）展出了她和白南准、拉斐尔·洛扎诺-亨默（Rafael Lozano-Hemmer）等艺术家的作品。她的个展“B1NARY 0DES”目前正在伦敦Annka Kultys画廊展出至3月18日。

2021年，斯泰尔斯用自己的诗作和其他精选的文学材料，对GPT-2和GPT（现在无处不在的ChatGPT的前身）进行了训练，让它们与她共同创作了《科技挽歌》（Technelegy ）。这些由人工智能驱动的诗歌大多探讨了新兴技术对人类境况的影响，例如，人工子宫将如何改变社会看待女性的方式？大型语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s，LLMs）能够揭示出政治极端主义的什么根源？一些文字像具象诗一样横跨页面；书中的其他图像包括她的装置“模拟二进制代码”（“analog binary code”）的照片（一些种子或药丸的物体像位元一样排列成网格），以及她的“草书二进制”（“cursive binary”）的一些例子（类似托姆布雷风格的手写0和1）。她发布在网上的诗一般采用静态数码大字报或多媒体影像的形式，加上配音或电子配乐，样式看起来像《黑客帝国》最后的演职员名单，或是埃德·鲁沙（Ed Ruscha）的文字画。斯泰尔斯也尝试在“链上”储存生成诗（generative poetry），从而提出是否诗歌本身就像NFT的问题。这种比较颠覆了通常塑造我们对数字机器的理解方式的二元思维（过去/未来，人类/机器）。

普遍的观点认为，诗歌是人性的，是具有深刻表现力的，而科技是无菌的，自动化的，无感情的。在我看来，这是个错误的二元论。我的作品试图将科技作为视角，通过它来理解为什么诗歌对人类而言一直如此重要，为什么它也会继续与我们要带进未来的东西有关。

我一直都说，诗歌是代码，反之亦然。历史上所有的诗人都通过模式（pattern）和句法（syntax）的形式使用过算法，来唤起感情，唤起记忆，实现某种诗性的不朽。人类将诗歌发明为一种数据存储系统。我们学过的所有诗歌创作技巧——节奏、格律、元音韵、反复——不仅仅是美学的，也是实用的，因为在文字出现以前，它们能帮助口语更易被记住。在我接触到区块链之后，我就想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诗歌也是非同质化代币。如果换个不同的词，去掉一个句号，或是把一个破折号换成分号，一切都变了。

诗人让我们穿越时空，让我们尝试不同身份，模拟其他现实。成功的诗作挑战平凡世俗的生活（我们可以称之为IRL），增强读者的基础现实（base reality）。由此看来，我认为诗歌已经是我们正在试图建立的元宇宙了。我们倾向于认为VR、AR和元宇宙与人类的某个真实版本是对立的，但实际上，它们只是那些让我们变得越来越像人的发明的演化。

人工智能也常常被视为是外来的或反人类的，而实际上它是超人类的（hyperhuman）——它是一种由人类建立的系统，用于吸收、处理、合成、使用大量关于人类的信息。我感兴趣的是，AI工具（例如大型语言模型）通过促进网络化想象和集体意识，通过让我们敲击键盘就一览所有历史文献并以此为基础写作，而不仅限于我们自己读过的书，能告诉我们关于人性本质的什么信息。

当然，数据集有缺点、偏见、盲点、限制，这些都会在算法的输出中显现出来。但同时，它们也会产出令人惊讶的结果，开辟新的可能性。当我使用文本生成器时，我可以将可预测性控制器从模式识别和模仿调整成模式超越。我可以自己写一个文本生成器，让它像我一样写作。但我更感兴趣的是拥有一位智能合作者，它能帮我超越我自己的想象力——而且我们的合作能够产生第三类、超人类的观点，这些观点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机器的，而是只能在协同作用中出现的其他东西。

人类处境的真实情况是：我们并不能将自己与塑造我们思考、行动、生活和创造方式的科技分开。这就是为什么，除了尝试自然语言处理和生成文学之外，我也用从模拟到虚拟的不同媒介写作。我也玩过把文字从纸上剪下来，让它们进入这个世界，与我们日常设备和活动产生共鸣，通过这种可移动的活字，重新思考印刷机在网络化、web3的世界中能够成为什么，做什么。为什么不把一首百分之百由人类创作的诗，以富媒体叠写文本的形式出版，将数字动画作为一种字体设计，并用电子增强配音来推动口述传统的发展？为什么不让文本以数字滚屏的形式展开，非要以页面的形式？为什么不用生成算法来“阅读”和阐释一首诗数百次？为什么不把一首和AI共同创作的长诗变成一系列30个相互关联的NFT，由一群诗歌赞助人共同拥有？新技术总是会激发新的艺术和文学形式，我感到我正在为作家和诗人的悠久传统传递火炬，推动语言的边界，探索人类在当今世界的意义为何。

采访／ 蒂娜·里弗斯·瑞恩（Tina Rivers Ryan）

译／ 冯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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