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艺术家周翊最近出版的一本色彩理论书籍《色彩感知学》,基于约瑟夫·阿尔博斯的《色彩的相互作用》(1963年),是国内第一本关于约瑟夫·阿尔博斯的书。周翊在纽约的库伯联盟美院初次接触到阿尔博斯的理论体系,目前在中央美院油画系教授色彩培训。在此,他讲述了本书的内容与涵义。
老师们挂在嘴边所谓“传统”的色彩教学,在中国的美术学院,我说的是写生色彩教学,我们现在把它当做“传统”是出于习惯,它实际是外来的,西方人看世界的方式。在这一点上“传统”的色彩写生教学和阿尔博斯色彩教学没有区别,只是引进时间的先后。阿尔博斯的教学实践产生于西方工业革命期间,设计与艺术融为一体的时代。在这之前一点,早期西方现代艺术是受到东方和外来文化的影响的,比如众所周知的日本版画对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影响,比如非洲面具对毕加索的影响,西方现代艺术的先驱们普遍对西方以外的文化或原始文化感兴趣, 他们反叛自己的文化和技术体系。据说阿尔博斯最喜爱的书是海德格尔参与翻译的《道德经》。这也就是说这个新引进的色彩教学可能比“传统”的写生色彩教学更接近我们中国人自己观看世界的方式,因为他们的思想受到过东方古代思想的影响。比如阿尔博斯说他追求的是智慧而不是美观。他说要极简、大用,这个大不是指尺度,我理解这个大是通的意思,是非视觉元素在细节处的光芒,大是相对碎片的微小和难以辨认所想象出的尺度,或者说大得超出想象。这样的现代精神确是和中国古人的智慧有相通之处的。我们的日常形态倒是把它遗忘了。
区别则是意识形态的区别,阿尔博斯的教育有清晰的民主意识。来自西方艺术的立场向来脱不开政治。西方传统的艺术教育是专业教育,我们的美术学院沿袭了这一特点,就是针对少数有天分的人的,基于经验的传授,所以一直以来艺术的传统都有神秘色彩,可以很好地为集权制度服务。而我说的民主意识是指具有普及可能的,不排除任何人的素质教育。就是不需要多年专业训练就能参与和获益的,基于常识的,有目共睹的视觉教育。这两种教育获取的结果可能是同一种对世界的洞察力,也可能不是,大部分艺术家认为在学习的过程中获得熟练的手头技术绝对必要,但在争执结果之前,最大的不同在于获得眼光和视野的途径和方法。阿尔博斯的方法和途径不偏爱天分和经验。
阿尔博斯的色彩教学与美术学院设计专业的色彩构成课表面看相似却有最本质的不同。我了解的构成课都是很枯燥的分析性质的学习,是培养专家的生产线,对创造思维毫无价值。阿尔博斯的色彩理论强调人本能的兴趣和动力——好奇心,一点也不枯燥。学生的学习热情是被课题激发出来的。 其实没有理论和分析,它是教你看的,有很多训练和练习,有点像孩子的游戏,它的痒痒处是激发人看的欲望、动手的欲望。这又有一点像开放式的物理实验,老师给你一桌子实验仪器,能做什么,随便。 这个力不是外在的,而是受内心驱使的,是人最原始的动力、求知欲,不是了解外部的世界然后就完了,而是从外界的规律开始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例如,书的封面被掏开两个对称的洞,透过它们看到下面单色的扉页,它是对我们色彩课第一个课题的证明——“同一个颜色在不同的色彩环境中看起来不同,越是能做到截然不同,我们对色彩的认识就越有价值”。 它的证明方式是视觉的,不需要语言进一步解释。方寸之间建构出一个环境,在它里面事实可以自己说话。这是科学的方式,但是证明所体现出的朴素而非天才的创造力是艺术真正原始的力量。同一色彩在不同色彩环境中的呈现能不一样到什么程度呢?我们通过动手做和比较来认识,这样的课题与技术和训练无关,它是对参与者智力和耐心的挑战,对专业人士对小学生一视同仁,哪个专家敢说你的智力和动手能力比大家强?可以来试试,结果是未知的。
再如这个研究色彩成分的练习, 学生用色纸和拼贴的方式,通过严谨的色彩关系和组合的逻辑给观者造成乱真的透明物的假象。我们在图中所感受到的透明不是对透明物的再现,它只是八个颜色以一组色彩成分有序而等量递进的关系,再严格依照空间逻辑的组合。那么我们说看到的透明只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想象中,这是一个被唤起的形象,它不是写实,不是描摹,它是对观看的主观构造的揭示。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想到过翻动的书页是透明色的体验,不是吗?一直以来我们看到的是透明的色彩,头脑中呈现的却是快速移动的物体。
眼前的形象是剪贴出来的,它没有手的痕迹,没有原真性,没有叙事,没有自我的表现,没有精神的内涵,没有抒发情感,没有装饰的目的和对美感的追求,但是仍然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和诗意,它是有生机的几何形。它的亲切对生活在工业社会的普通人比原真艺术品更重要,因为它只存在于想象中,它并不奢侈,人人可以拥有,它显示出一个新的可能性和待觉醒的需求。这种工作从零之前开始,它离不开具体的行动但又是非物质的,一种对未来耐心而有趣的准备。
采访/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