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洪子健是一名常驻台湾的电影人和艺术家。他的表演和装置作品《尼采转世为一位中国女性与他们共享的生命》(Nietzsche Reincarnated as a Chinese Woman and Their Shared Lives, 2016)在由柯琳.狄瑟涵(Corrine Diserens)担任策展人的第十届台北双年展“当下档案·未来系谱:双年展新语”(Gestures and Archives of the Present, Genealogies of the Future)中展出。双年展将在台北市立美术馆持续展出至2017年2月5日。洪子健的现场表演时间为2016年11月19日晚7点和11月20日下午3点。
我第一次听说尼采的时候正在上高中。他被描述为一名基督教的批判者(“上帝已死,而我们杀死了他”),然而当我真正开始研究他是在上大学以后。正如诸多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一样,我把尼采的作品视为一种对付主流和社会现状的解药或武器,被它深深吸引。我其实是通过叔本华才接触到尼采的。在学习西方哲学的时候, 我对意志的形而上学和真理学说很感兴趣。进入研究生院后,我自我感觉自己已经过了需要借鉴尼采的阶段,但还是会时不时地向他的作品寻求灵感,或者单纯出于无聊随便翻阅。
我目前的作品项目主要受两大启发:研究东亚道德观期间,我有机会重访尼采位于德国的墓地和出生地。尼采对于道德的批判和我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现在佛教和儒家思想对我的影响多于过时的基督教批判。我记得尼采曾经在一封疯狂的信中把自己称作“欧洲的佛陀”,这一细节让我的项目轮廓一下子清晰起来。从严格意义上讲,我的实验并不是对尼采思想的佛教诠释(对我来说,这种做法行不通),而是在从道德观层面上对大乘佛教进行准尼采式的理解——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该项目的表演部分是一段现场独白。场地设置于一个被四幅大型录像屏幕所环绕的房间——一个思想和图像的殿堂。由于四面屏幕组成了一个正方形,观众从任意特定视角只能看到相邻两个屏幕上的影像,而不可能同时看到相对的两个屏幕;你必须转头才能看到。因此,不同的视角可以提供不同的影像组合,从而对作品产生不同的理解。观众可以坐到房间中央的长椅上观看,也可以自由移动(或离开)。关于这件装置的信息,我没办法透露太多,因为很多细节还在不断变化中。我的灵感来源包括剧场表演,辨士(即为默片提供旁白的人,源自日本,并在日本殖民时期引入台湾),卡拉OK,以及学校里给学生灌输官方意识形态的宣传仪式。
作为一次实验,我把这个项目视为一部非常规的尼采传记,其中记录的不是尼采的生平,而是他的来世。与这一具有形而上学特点的时间线索相关,“灵魂零号”(soul number zero)指的是尼采本人,而作品开篇就设定在他去世的1900年,然后顺延至他死后的转世——一个原生动物,一个无脊椎动物,一只虫子,当然还有蠕虫,最后是一位中国女性——这些化身、灵魂和记忆在四幅屏幕上轮回流转。作为叙述者,负责独白表演的女性会提到永恒回归的概念,同时周围的影像也会以微妙,或不那么微妙地方式阐释这一概念。佛教中某些形而上学理念时不时会跟尼采的永恒回归思想形成呼应。
我对尼采作品的中文翻译也很感兴趣。与其英文翻译相比,尼采的中文翻译肯定会有更多的阐释暴力。翻成中文之后,德文原意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只有那些非常了解尼采作品的人才能真正欣赏此次项目在这方面的探索。它提供了一个实例,这个实例说明的不光是西方哲学思想如何被翻译成中文,而且还有如何被翻译成中国的意识形态。
这次实验既然涉及到了尼采,它必然包含着批判,有时是狠狠的批判。这个项目为什么有它存在的必要呢?因为我们这些生活在东亚的人,尤其是汉族人,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乌合之众。用尼采的话来说,当今东亚的道德观是畜群道德(herd animal morality)——病态、虚伪,同时又俯首帖耳。
译/ 许梦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