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的《忧郁症》(Melancholia),充满了荒诞的幽默与肆虐的痛苦,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影片。故事里的姐妹二人贾斯汀和克莱尔,曾彼此疏远,但当地球毁灭的灾难来临时,两姐妹又重新绑到了一起。这里没有冯-提尔式的欺骗、油滑的模仿和自嘲、空洞的布莱希特距离说和狂躁的厌女症。女人经常在他的故事中扮演重要角色,那些故事一般都分为以下两种类型:一种是女主角被无休止地折磨,最终从痛苦中升华,获得幸福(《破浪》[1996],黑暗中的舞者[2000]),还有一种是被折磨的一方在最后对施虐者疯狂复仇(《狗镇》[2003], 《反基督者》[2009])。《忧郁症》打破了两种模式。冯-提尔的手法颠覆了流行的影片类型(婚礼的喜剧和外部空间的灾难冲击,二者碰撞在一起),大胆运用了一种美学,在突出的同时又毁灭了那些流行影片类型所依赖的常规叙述方式。就如波普艺术之于戈达尔60年代的影片一样,德国的浪漫主义则刺激了这部《忧郁症》。
在戛纳电影节发布会上,冯-提尔解释自己的美学倾向时所说的那番臭名昭著的话,令他成为了电影节中不受欢迎的人,虽然,《忧郁症》依然保留在主竞赛单元(邓斯特获得最佳女演员)。当冯-提尔向聚集的记者们说“好了,我是一名纳粹”时,电影节别无选择,只能将他驱逐出去,在法国,反犹言论是触犯法律的。虽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因困惑的道德相对主义而内疚,他不得不一次次道歉,每一次都像在将一个黑洞挖得更深。我曾有过他的制作公司的一名合作者Zentropa发来的邮件,里面努力为他的过激言论辩护,说是“轻微的妥瑞氏综合症引起的”。
《忧郁症》则是例外的。这部影片以宇宙的狂爱开场。两个星球亲吻,生命在拥抱的火焰中消失。这一序幕中的画面在灾难性的结尾再次出现,被表现为一个先知的梦,配上了瓦格纳《特里斯坦和伊斯而德》开端“Liebestod”部分的音乐。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贾斯汀特写的受伤的脸,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就如死去的小鸟从她的眼前坠落般。三个镜头后,一个圆形几乎破坏了构图。漫游的星球“忧郁症”逐渐进入视野,向地球那里移动。随着音乐的响起,画面变得令人迷惑起来:一匹马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落下来。电流向上至贾斯汀举起的双手。太阳,月亮,红色的星球,穿过层层不详的乌云,背光的是三个身着婚礼服的人(贾斯汀,克莱尔,克莱尔的儿子),他们彼此间等距离站在一座巨大城堡的绿色草地上。
开场是贾斯汀的视角,实际上,虽然叙述的顺序是被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名为《贾斯汀》,第二部分是《克莱尔》,但整个的叙述是从贾斯汀躁郁的主观性角度展开而进行下去的。这样,《忧郁症》就成为了一个由精神主导的星球。关于这个电影最突出的一点是它可以被看作是对个人被忧郁症慢慢吞噬的那种感觉的比喻性描述,同时又是关于行星间的撞击和地球末日的一则寓言。冯-提尔不仅满足于将两种涵义的表达结合在一起,而且对灾难的描述进行了双重的表达,先是喜剧后为悲剧。《忧郁症》的第一幕是贾斯汀的婚礼派对,这是克莱尔和她的丈夫举办的一场极为奢华的活动。新娘已经后悔婚姻而感到困扰,在庆典中几乎看不到身影,她懒洋洋靠在浴缸里,又走到了马棚,对她的马依恋不舍,但拒绝丈夫的拥抱,最后撩起自己的婚服和草地上的一个客人发生了关系。与此同时,新娘的妈妈则让新人们要“将婚姻的快乐一直享受下去。”“我自己是痛恨婚姻的。”婚礼的策划者不仅拒绝看新娘,而且每次他从她身边经过时,都会用手臂挡住眼睛。关于这样的一种社交灾难,最好的说法可以说它还并非是世界的末日。
接下来,末日就来了。在第二幕里,当“抑郁症”击垮地球时,贾斯汀回到了克莱尔几近空荡荡的家,等待末日的来到。她赤裸躺在河流中的石头上,在死亡之星的照耀下尽情享受着此刻的欢愉。这个画面美轮美奂,但也庸俗不堪,同时又透露出强烈的无望感。同样结尾也是如此的感觉,贾斯汀和克莱尔一起,保护克莱尔的儿子,世界大爆炸,火灾大突发。等待末日的焦灼,观众因角色即将消失所感到的遗憾,形成了一场彻底的情感宣泄。当残酷无情的景象消散成纯粹的喜悦时,人们不禁惊叹不已。
Amy Taubin是《Film Comment》与《Sight & Sound》两杂志的特约编辑。
文/ Amy Taubin
译/ 王丹华,校对 / 陈镜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