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BOOKS
公元1941年，二次大战交战正酣。这一年，布莱希特从欧洲大陆启程经苏联赴美；10月，饱受战火的中国陪都重庆，＂雾季公演＂开始，曹禺、老舍、郭沫若等戏剧家在在这里再次进入了他们创作的又一个繁盛时期。与满是疮痍的中国与欧洲大陆相比，在遥远的美洲，方才参战的美国似乎是一个文化生活的＂乌托邦＂。戏剧舞台上，百老汇的演出依然缤纷，尤金•奥尼尔等剧作家早已为剧场奠定了深厚的文学传统；欧文•肖、丽莲•海尔曼、阿瑟•米勒、田纳西•威廉斯从不同侧面书写着戏剧人生。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纷纷涌向美国，不同的艺术观念相互碰撞。＂戏剧是什么＂这个古老命题（或者永恒的命题）再次充满了多种可能。
就在这一年，罗伯特•爱德蒙•琼斯出版了他的论著《戏剧性的想象力》，这本书似乎是对他几十年舞台艺术生涯的回溯，也是他非常“个人化”的艺术笔记。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中所阐述的戏剧观念，其影响力几乎辐射了此后的一个世纪。
罗伯特•爱德蒙•琼斯，著名舞台设计师，出生于1887年。他为当时的美国戏剧引入了全新的舞台设计理念，第一次将舞美、灯光与导表演融为一体。这在当时是一种全新的戏剧观念。舞蹈大师玛莎•格兰姆将他称作＂极富心灵洞察力的设计家＂。他的这本小册子深入浅出、语言丰富优美，影响了无数戏剧后进，直到今天。作者将这本书分为八个部分：新的戏剧，剧场艺术，剧场古今，给设计新鲜人，关于剧场服装的思维，光与影，新的企望，幕落之后——分别论述了影像与舞台、各创作部门与舞台、剧场流变、设计的内在与剧本的内在、设计者的人文精神、灯光与照明与剧场的特质。
乍一看，这是一本论述舞台设计观念的著述。然而阅读之后却发现，作者的意图远远不止如此。当然，作者以其丰富的舞美设计经验与前瞻性大胆预言了影像与舞台艺术的关系，在当下这个“多媒体剧场”大行其道的今天，作者论述中影像与剧场艺术间“度”的把握，依然值得思索。但是，琼斯的这本书绝不是一本讲述单一学科“技术”或“运用”的书籍，他以舞台美术的各部门为狭小的切口，将“戏剧”当作一个总体概念，将对“戏剧人”的种种“要求”进行了充满诗意的描摹。
纵览全书不难看出，作者一直在提到“整体”的观念。在《戏剧性的想象力》一书中，“整体”与“内在”互相交织，被作者提到最多。作者“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示着我们，作为一个剧场工作者如何从内在——人的内在、角色的内在、文本的内在、时代的内在，来思考创作所传达的意念。”这不仅仅单纯作用于戏剧，几近成为艺术创作的一条通则。
体察“内在”、“整体”考虑，是作者所要传达的理念。在全书的开头，作者就以舞美设计这个职业为例，拿舞美设计师与画家进行比较，提出舞美设计需要具备的种种特征。由于戏剧是一种“整体性”的艺术，艺术的特性规定了舞美设计师不同于画家，剧作者不同于小说家的职业特点。剧场各部门缺一不可，相加之后得出的，是一个充满化学作用的奇幻剧场。他指出，一出戏，不是被“写出来的”，而是被“做出来的”。
那么，如何平衡整体性与本职创造性的关系呢？这就是作者提出的：体察“内在”。然而，能够体察作品“内在”甚至时代“内在”的创作者，必须具备一种气质，即作者反复提及的“诗人气质”，也就是“人文精神”。作者从服装与灯光设计构思的起点出发，用文字充分描摹了创作者思想迸发、寻找灵感到作品完成的整个过程，充满诗意的感性语言使创作者想象力的不断迸发、成熟的过成跃然纸上。
环顾当下剧场界的创作，再来看这本写作于1941年的小册子，可以发现书中提到的问题依然足以提醒现时的创作者们：多媒体的滥用、对声光电的依赖、夸张皮相的表演、文学性的缺失……等等。每一个创作者，真的将自己的创作看作是戏剧的一部分吗？我们真的理解剧场是怎样的所在，戏剧是什么样的艺术吗？
琼斯把剧场看作是人人可以学习的地方，这里的人人，指的是创作者本人。在书中他不断重复“把剧场的梦找回来”，亦不断提示大家“剧场是人的艺术”。剧场艺术为人所创造，也为人服务。“有人用科学的角度观察生命，有人用哲学的态度审视生命，更有人用宗教的眼光来探讨生命。然而在所有可想见的观点中，剧场观的生命观却是最具创造力的。”作者崇尚“召唤式”的设计，召唤不同人所共鸣的生命体验。这里的“召唤”不独独适用于舞美设计，也适宜于剧场的其他创作部门。
剧场充满了可能性与想象力，方寸空间内，可以为水、可以作山，这一刻硝烟战场、下一瞬楼台相会。这里还充满了秘密：生命的秘密、生活的秘密、人的秘密。我们偶尔得以窥见剧场奥义的某个瞬间，就像作者在全书末尾引用鲍罗丁的字句——
“这非凡的心灵，也许只是生命的一个断章，但它之所以能造就完美，是因为我们心灵深处能掌握着且影响着一切。”
《戲劇性的想像力》，（美）罗伯特•爱德蒙•琼斯（Edmond Jones, Robert ），王世信译。原點出版社，2009年。
文／ 杨浥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