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

  • 观点 SLANT 2022.02.08

    在两个世界之间

    人们就这样达成共识:从图们江的另一端纵身跃入湍流,偷越国境线到吉林的朝鲜人朱贤健,在中国服刑八年后,面对越来越逼近的刑满日期,并不意外的再次纵身,翻越高墙,开始逃亡。人们说,这是为了抗拒押遣回朝,不假思索。他在东北的寒冬里流荡于本该无人的风景区,远处若干黑点袭来,他听见四声枪响,两枪打在天上,两枪打在腿上,他知道自己没有挣扎的必要。回想起这一生,就像在雪地里倒行,每退一步都要扫去面前的脚印。忽然顺着一声沉闷,看见雪盖下的尺冰湖面在他脚下裂开一道蜿蜒,这就像是他的世界,一直被分为两半,一半永远留在了故乡,一半早已离开了故乡。

    2021年底,我回到老家长春。此时,捉拿朱贤健的悬赏金已逐步拉高,在离出逃监狱四十公里远的吉林黑瞎子沟风景区,他终于被逮捕。据说,黑瞎子沟在清朝时属宁古塔昂邦章京所辖,林密雪厚,是满人的萨哈林,是流放与苦役之路的尽头。 我和几个东北的朝族朋友聊起此事,关于朱贤健,大家也没有什么别于常识的小道消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朱贤健本属朝鲜特种部队,2004年其姐脱北后,朱贤健全家即遭牵连,朱被遣赴新星郡龙北煤矿劳改,一呆就是九年。最终在2013年偷渡图们江来到吉林。我和这几位朋友又聊起这些年几个有名的脱北者,朱贤健的双重出逃好像只是诸多传奇经历之一,没能比传奇更具传奇色彩。他们离开的决心都那么确定,即使图们江的这一边只能是个中转站而不是终点。

    难民,在人们的常识里,就

  • 影像 FILM & VIDEO 2018.06.11

    心病

    1.

    观看《5000英尺是最好的》就像一次罹患心理疾病并在其中挣扎的过程。你如果观察得越仔细,越难免发现很多类似隐疾的印证,进而掉入漩涡。在这件三十分钟长的影像的叙述结构里,一虚一实两层铺叠在一起:明显由演员扮演的一名无人战机操作员在一个旅馆房间里,面对一个男人关于战场服役细节的提问,讲出了三个看似彼此无关的故事;而另一层,一位真实的无人战机操作员——一个被模糊处理的肖像——平静地陈述那些发生在阿富汗的遥远杀戮,这些“精准”空袭透过五千英尺的高空视角,经由他的操作,在一处位于拉斯维加斯近郊的军事基地机房内完成。

    《5000英尺是最好的》是一个首尾连接,闭合的结构,阅读这个循环叙述如同行走在莫比乌斯环上,你可以在任一时间点切入。环里有几乎平行的三个段落,但看完所有故事你会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稳定的三段并置,而是毫无疑问仍然按照传统叙事的起承转合来整体设计的结构。那位演员扮演的无人机操作员,在影像中三次进出旅馆房间,每次都在旅馆走廊里偶然看到不同的提示:一个黑人,一条裤子,一个宾馆保洁,由此像是获得了灵感的激励一样,引发随后讲述的三段奇闻异事。我在和艺术家关于这件作品结构的初始成型问题的讨论中得知,该作品起始于法斯特在拉斯维加斯(距离克里奇空军基地最近的城市)分类网站上发布的一个广告:征召一名有捕食者无人战机实战操作经验的现役或退役军人参与艺术家短片拍摄。最后共有四人应征,但在交流中法斯特很快意识到,其中三个人都是在编造和夸张他们的故事。所以从一开始,这个项目就被伪装、谎言和角色扮演所塑造。即使是那个讲实话的操作员,也会在镜头前和镜头后表述不同。大概正因如此,艺术家起初就发现了这个项目里包含着他未曾预知的内部构造,而这一构造正是由一种如何向他人描述自身创伤和真实触感的断裂,一种多重身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矛盾所引起的。法斯特在真实记录性质却深藏缺憾的只言片语之间,穿插了一个迷幻又错乱的平行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三个故事都有关角色扮演和身份偷换,它们逐层铺垫,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