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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协商”还是“协商空间”?

左:第四次方案协商会现场;右:协商员曹庆晖与韩文强.

用一座美术馆空间来装载“双年展”,可以推想出两种方向:一种是美术馆空间被想像为“城市空间”,另一种则可能是“双年展”策略被缩略为 “思想实验”。第一种是针对美术馆本身的建筑空间,进行超出“群展”思路的空间策展构想;第二种则需要对于双年展的体制本身进行反思。在经历了过去两届双年展的尝试之后,第三届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双年展似乎要从上述两个方面同时进行更为突破性的实验。

不妨首先在这里引用本届双年展的官方信息,来了解一下“空间协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的思路:本届双年展不设策展人,工作组仅以协调员的名义来组织展览、协调事宜;不以推荐和提名的方式选定参展作品,代之以公开征集作品方案作为机构架构……并在开放的语境下对提交方案进行公开的协商、讨论……关于“协商”,其基本含义是“谈判”、“磋商”。事实上,在中国的政治体系里,协商是最根本的民主制度——集中体现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制。可见,“协商”的含义与操作,是指在决策层做出正式决策之前,与公众、公众的代表进行协调和商讨,是在“选举”与“投票”的民主机制之外的一种“静水流深”的力量。[1]

因此就“空间协商”而言,首先,此次双年展的公开征集方式,为任何想要参与协商的艺术家提供了平等的机会,让每一位申请者都可以与“协商员”面对面进行交流,双方互相听取彼此的想法与意见。而在向公众开放的层面,美术馆的空间由此成为呈现“协商”结果的空间。让我们期待的是,在取消了策展人“无形的手”之后,艺术作品是否能够在观众与协商空间之间创造出更为活跃的沟通?但失去策展人的主题思想统领的众多艺术项目必将呈现出巨大的差异,这也许恰恰呼应了本次主题的副标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这样一句网络用语所能概括、提示的局面吧。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公开征集所收到的方案,全部来自中国艺术家。也许就“协商”在中国社会体系的民主含义来说,倒是非常确切。

那么,在经过公开征集、开放协商的程序之后,此次双年展最终会在中央美院美术馆的空间里展示什么?根据本次双年展的规则显示: “部分协商一致的作品将会在展览中实际展示出来,而进入协商环节的方案都将呈现在展厅中并收入展览的画册”。所以,最终哪些方案会得到实施与展出还是由“协商员”来决策,这也是“协商”机制不可避免的导向——当意见与建议被汇集之后,最终的决定还是出自“决策层”。如果把“空间”作为此次双年展的主题,那么其实可以更广义地去理解“协商空间”与“展示空间”的多样性,而不必去纠结是否实施——成为“协商”的一部分,就已经为参与者提供了想像与交流的空间。

左:协商员刘礼宾与王春辰;右:协商员杨紫,郑岩与刘治治.

2016年10月9日与10日,“空间协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的第四次方案协商会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如期举行。从早上9点到下午6点,102个方案分别在两个场地进行,入选者依次进行5分钟的陈述与10分钟的协商讨论。首先,直观的印象是时间显得相当紧迫,不少艺术家其实并不习惯这种限时陈述,有的还没来得及讲完自己的“生平事迹”,就被主持人提醒时间到了。而在公开、开放的语境下,完全可以料想到各路方案所呈现出的多种可能性,以至于协商员的讨论方式不得不根据具体方案的“水准”进行善意的调整。整个方案协商会更像是一场就“协商”本身进行的“表演”——遗憾的是,至少在10月9日笔者全程旁听的协商会上,没有出现一次真正激动人心的方案演讲,可以与这个前所未有的舞台媲美。

从这些方案所呈现出的多样性来看,表演与参与、直播、新媒体是艺术家热衷选取的执行方式。但如果就每个方案的自我命题、概念角度来商榷,我们不得不承认,不少方案形式的热度大于思考的深度,对现实的呈现与转换显得轻率而薄弱。在此笔者无意否认许多艺术家、艺术小组怀有的对于社会现实的热切关注与批判,但从持有态度到进入实施的跨越,缺乏坚实的脚步,似乎更依赖于用某个“点子”去“引爆”关注。比如有一个“艺术小组”把自己定位于来自“城市文化最发达”地区的艺术机构,要组建“轰趴公司”,用“狂欢”来表达年轻人的社会焦虑。他们的方案是在美术馆里举办“轰趴博览会”,但所谓的“博览”方案既不绚丽魔幻,也没有汲取“狂欢”自身可能附带的颠覆价值,不禁让人质疑,究竟是谁在消费谁?美术馆中的表演似乎正在成为新的“潮流”,然而在缺乏对当代实验剧场的足够认识以及身体意识的基本训练的条件下,“表演”并非可以随意开始。表演的身体与精神含义以及剧场所指向的城市公共空间的尊严,也无法用裸与不裸、异域想像或者性别符号作简化代表。

在协商会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大多数方案并不针对美术馆空间本身提出特定要求,同时亦不对空间做进一步反馈。即便作为实施方案,也基本可以任由“协商员”安排空间位址。倒是有一位年轻艺术家,就中国的拆迁现实,提出要根据北京市内被拆除的不可移动文物的面积,在美术馆里对非承重墙体进行等值墙体贯穿,使得美术馆不再具有原本的展示功能,而成为对历史“废墟”的纪念空间。这个完全没有“实现价值”的方案,反而以一种荒诞却激进的想像,实现了“提案”应具备的挑衅价值。

左:艺术家林延发言现场;右:艺术家陈陈陈发言现场.

正如协商员王春辰在一个方案讨论中指出的,其实央美美术馆自身的建筑空间就是一个非常值得“协商”的空间。这座由日本建筑大师矶崎新设计的美术馆,从其规模看够得上核心城市级别的大型美术馆,从空间设置上,也充分实现了建筑师对美术馆作为艺术品的朝圣之地的想像。漫长的坡道、交错回旋的空间、犹如史前穹窿的顶层大厅,都在营造接近崇高的体验。然而极度的空间构造,反而没有给当代艺术的多重表达留下太多余地。有位协商员甚至直率地指出,中央美院美术馆其实比较适合画展。因此,我们期待着在这300余个方案中,会有一些对美术馆空间本身构成“协商”挑战的构想得到实施,从而使得美术馆空间不仅仅作为一种盛装艺术作品的“容器”,而是作为一种共振的场所,让公众在过程与变化之中重新聚合为一个社会的精神共同体。

到目前为止,一共四轮协商会议全部结束,接下来是为期一个月的决策、制作、布展周期。具体有多少方案会得到实施,我们拭目以待。作为一次“思想实验室”式的美术馆双年展,就“策展人体制”的僵局去发现新的难度与困境,也许会成为一种新的突破。

1.“静水流深”出自《协商是一种民主素养》(辛士红),原载于《人民日报》2014年3月5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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