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热闹又寂寞的艺术与书

左:Same Paper出版物《父与子》内页;右:《小樣》出版人叶莺和视觉总监晓青.

每年夏天都是上海爱书之人的节日。而现在,除了盛大的上海书展,想要寻点特别的出版物的人们又有了另一个好去处——abC艺术书展。这个由梦厂和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联合主办的艺术书展已经办到了第二届,这对于关心它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有了去年的成功经验,今年的书展不管是在展览规模还是作品数量上都有一定的提升,在保留了一系列现场公共活动的同时,还增加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艺术家书展览。如此丰富的“节目”,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城中爱书之人的光临。

周五开幕那天下午,上海的天气热得不像话。可是不到两点,展馆门口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入场的观众。美术馆一层平时用作通道和Cafe的空间,早早就被铺上灰色桌布的长桌占领。一百多位参展者、四百余种出版物就这样满满当当地摊开在观众的面前。这样的诚意得到了观众热情的回应,三四点的时候,美术馆里已经是人潮汹涌,一波又一波的参观者不断在各个摊位前聚集又散开。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今年书展的几个特别单元。其中,由书名号出版众筹策划的“东张西望”带来了柏林工程艺术大学师生的多本摄影书;由旅居挪威的一对中国夫妇发起的跨文化项目Northing则集中呈现了当下挪威新生代的独立出版物;走廊尽头的申氏书局独占一张大桌,摆出了台湾独立出版的代表之作。在官方手册里,我还看到了在艺术书领域鼎鼎大名的机构Printed Matter的名字,但在现场却遍寻不得,后来才知道它早前已经和梦厂达成代售合作,这次因故无法到场,便只能先由梦厂代为展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吧。

左:Heavy Books创始人Christian Tunge;右:工作坊现场.

在一楼大堂走廊的拐角处,water with water(www)那位戴着穆斯林头巾/hijab的女性工作人员非常醒目,让人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来自中东的实验出版项目。说起中东,可能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伊斯兰教和保守。可就像我们其实根本不了解hijab一样,老实说,在此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接触过中东的独立艺术出版。而这次www带来的几份叠纸出版物色彩丰富,内容诙谐戏谑,刷新了我对中东的刻板印象。听www的创始人兼创意总监Nathan介绍,他们是卡塔尔为数不多的独立出版机构,致力于通过出版把中东的特有文化和当代视觉元素连结起来。他们参展的出版物中有一件题为《prince, horse, drunkard》,是对经典童话《睡美人》的重新制作。Nathan告诉我,中东的某些地区禁止活物(包括人)的形象直接出现在印刷品上。作为对此的回应,他们用色块遮挡住了原来的插画,以此来反思外来文化和本地身份的关系。

同样试图在出版物中反思当下的视觉文化与社会现实之间关系的,还有来自上海本地的Same Paper。这个成立于2013年的自出版工作室,同时在乌鲁木齐中路经营着一家艺术书分享空间Closing Ceremony。虽然成立时间不算特别长,但他们已经和多位摄影师合作出版了9本书,并迅速形成自己的风格和品牌。我最欣赏Same Paper的一点,就是他们在发展摄影视觉语言的同时,积极地回应当下的社会现实。比如这次他们带来的《Daddy and Son》一书,便来源于一档法制节目所揭露出的男童性侵保护的“真空地带”,并借此发掘“父与子”在网络演绎下的双重语义。Same Paper的一万告诉我,对于他们来说,来参加书展,重要的不是销售,而是交流。他们更希望能通过展示,认识更多的同行,也让更多的人认识他们。我想,这种彼此认识、相互交流的感觉,是每个创作者都渴望的。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最近在微信上推出的“中国摄影师交友计划”,就分享了不少新的、有趣的摄影师和他们的作品。

左:www出版物《prince, horse, drunkard》;右:water with water创始人Nathan Ross Davis与设计师Sarah.

纵观这次书展,虽然还不能说面面俱到,但也算是对当下国内自主出版的状况做了一次集中的呈现。书展总监周玥告诉我,因为abC艺术书展并不是比赛,所以在选择上还是以尽量多地提供展示机会为原则。参展者中间既有香蕉鱼、假杂志这样经验丰富的出版老将,也有初出茅庐的在校大学生;既有已经形成机构或者固定团队的出版单位,也有单枪匹马搞定一切的出版人或独立艺术家。大家济济一堂,确实有满满的社群感。

然而,与书展的热闹相对,我也隐隐感到了一种寂寞。书展并不是看书的地方。展示和阅读并不必然同时发生,实际上,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少有人能真的静下心来看看手里捧着的书,甚至于“霸占”某本书的时间太长,都会莫名地感到是一种罪过。本次书展的布展似乎也加重了这个问题:很多参展者都没有独立的展示空间,而是需要和其他人拼桌;加上展馆内整体标识不明,常常会出现无法分清谁是谁的状况。与此同时,我们能明显地感到,那些主要依靠视觉语言进行表达的出版物要远比文字更加受欢迎。一些以插画为主的出版物开展第一天就提前售罄,而像《Shanghai Literary Review》这样以文字进行表达的刊物则应者寥寥。 独立艺术家李慧慧告诉我,“这次来,书卖不卖得出去是其次,只要有人认真看了,我就很开心了……我现在似乎开始掌握一种技能,从翻书人的神态就能感觉出她/他是不是真的想看或者想买”。拿着自己刚刚印好的、只有十册但却有近四百页的个人作品,我知道她明白知音难觅,但也愿意等待。

左:《lost》主编Nelson;右:Same Paper展位.

出版一直是文化运动的重要阵地,从国际情境主义到五四运动,古今中外重要的文化实践很多都是通过出版来进行观念的传播和公共的交流。而今天,这一重要的渠道几乎一直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对我而言,自主出版的魅力来源于其独立的精神以及一种不依赖系统或机构、独立完成工作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打开一种可能,也提供一种想象:在现有的价值分配和评价体系之外,形成新的“有效性”。

艺术家的工作天然带有某种自主性,这也使得“艺术书籍”一直和“独立出版”脱不了关系。我在一些参展者的工作中,发现了这样的一种独立性,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大多数情况下,艺术是模糊的,是否独立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在和观众相遇的短暂一分钟里,没有人有时间听完你所有的故事。“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人们善于一见钟情、朝三暮四,却很难真正地理解彼此。书展的存在和热闹,更加反衬出我们平日的懒惰和麻木。

书展热闹而融洽的氛围,很快就冲淡了我的悲观。不管是出版人还是读者,毕竟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毕竟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书,这本身值得庆幸。它让我们发现,时至今日,书似乎仍然是浪漫的,当然,我也希望它不只是浪漫。

左:Heavy Books出版物《Cities》内页;右:无早创始人Rosa.

左:独立艺术家李慧慧;右:书展一角.

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