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今天天气好晴朗…”早上十点,“艺术长沙”的大巴徐徐启动,领队用清亮的山地嗓音唱起了歌。歌声被众人打断后,她仍然保持了职业态度,继续热情讲解长沙的历史文化娱乐。
到达全天活动第一站——美仑美术馆时,美术馆所在的湖南美术出版社大院里已经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逾百人。大家都是为陈淑霞与尹秀珍双个展而来。在宋冬策划的尹秀珍个展“废园”现场,作品《般若波罗蜜多》(2019)为观众提供了轻松的互动时刻。参与者通过抽签,有机会获取墙上条状的白色纺织物。有抽中的观众,脖子上搭着白条,面带喜色进进出出。和我同行的艺术家王智一和策展人戴卓群都喜欢里层展厅正中央的《歪塔》(2019)。这座“塔”被艳色衣服包裹,由带着小轮子的基座托底,塔尖直抵天花板。戴卓群仰望着塔顶说:“挺有仪式感。”我则对地面上挡住去路的《浪》(2019)产生了兴趣。宋冬写在走廊墙上的文字描述了这些铁做的波浪:“几十个锈迹斑斑的浪刀席卷而来,如同路障粗粝。”
在“艺术长沙”的设置中,美仑美术馆的双个展被描述为平行展,主体展览的开幕放在午后。已经进行到第七届的“艺术长沙”,今年的主题为“经验与策略”。分布在三个不同展场的展览都以艺术家个展为基本组成单元。在湖南省博物馆举办的开幕仪式上,省博物馆主展区策展人舒可文对自己这部分展览的主题“经验的位置”做了简单解读:“我们个人的经验与时间的秩序是有关联的。如果只关注当下经历,那未来与过去就不能形成一个聚集点。”这座以考古文物闻名的博物馆内聚集了罗中立、段建伟、杨茂源、何岸、梁远苇五位不同世代的艺术家个展,五个人各有各的媒介和主题,但彼此又并未完全分隔。
进门第一间展厅,罗中立与段建伟的作品带观众进入中国乡村。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八十年代象征符号的油画《父亲》(1980)前聚集了大批举着手机的男女老少,集体记忆在瞬间得以分享。段建伟的画作则保持着一以贯之的拙朴。在题为“中原”的展区墙上,那些平常的乡村场景凝固在画布上,连贯成一种缓慢的节奏。画中人表情木然却坦然,似乎对自身所处之境有着与生俱来的归属感。我在黯淡的灯光下,端详这些一动不动却又在劳作的人,想起英国影评人Tony Ryans的一段话:“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但事情在进行着。忽然你才发觉,时间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行过“中原”,踏进一间小屋,地上的发光体类似一个王冠。工作人员需要不时制止穿过线踏进霓虹灯里的小朋友。这件在本次展览中改为《无题》(2018)的作品出自何岸之手,今年早些时候曾在伦敦展出过。短暂的黑暗之后,又是一间敞亮的展厅,杨茂源与梁远苇的作品被安排在此。
在杨茂源的展览同名作品《日夕里亚》(2015)前,我揣测着墙上的纹饰背景出自何处。这番疑惑后来得到了杨茂源的解答:“我喜欢收集图案,这是一种储存方法,就像每天的功课。上海和北京有很多制作蕾丝花边的地方,我把这些花边买来后连在一起。这样,来自各地的纹饰身份就变得很模糊了,形成现在的图案。”他还透露,墙上描绘图案的材料,用的是长沙本地最常见的土,以泥浆喷洒的方式成型。这也令作品和长沙本地建立了联系。梁远苇的个展题为“一物”,三面墙上分布着她的旧作、新作和习作。油画上那些沉郁的花朵,保持着一种近乎精密的井然有序。水彩写生则是一些浅黄或淡紫小花和人物肖像,显得更为随意。说起工作方式,梁远苇说:“我现在基本是一个题材一个图案连续画,以前是一年,现在两年也画不完,就是不停深入下去。”她指着一幅色彩为黑与红的作品说:“这张画的颜色其实是受了上次来长沙看马王堆展的启发。但真正开始画的时候,我并没有去看那个参照图,只是隐约记得红太阳和黑乌鸦的影子。其实出发点没有什么感性因素,之后是绘画语言推着走。”作品题目被标注为《2017.20》,即2017年开始的同一题材的第二十张。
何岸还在自己的展厅里跟几个拿电脑的年轻人调试灯光,光线强弱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展览同名作品《一万光年》(2019)是一排高低错落的日光灯管,与以水泥与钢筋为主要构架的系列雕塑《寒冷》(2018)形成对应。工业文明的遗留物正是未来对今日之确凿记忆。装置《深紫》(2018)的外形好似一具卧着的人体,冷凝器的设置令其温度产生变化,但是冷是热需要观者亲自触摸感知。“冷和热代表了死与生,”何岸说。艺术家纪念母亲的大型装置《玉枝》(2018)被放置在展厅尽头,为本次展览做了一个有些忧伤的收尾,却又与展场入口处的《父亲》微妙呼应。
由于多停留了片刻,我没赶上前往长沙市博物馆分展区的大巴,遂决定骑摩拜前行。省博门口在修路,道路拥堵,市声鼎沸。街角处的水果连锁店和便利店外,卖炒货的小贩支起了摊。在钢板隔离砂石遍布的小道上,自行车颠簸不堪,人为的死胡同恶作剧般出现。即将奔赴的分展览题为“乡关何处”(参展艺术家:王迈、傅瑶)。此时与湘江相隔数千米的我,着实产生“想乡关何处”的迷思。省博这个捍卫记忆的大装置,渐渐被市民生活包围,在黄昏中成为一座上锁的仓库。
开幕晚宴与第三场分展览“三少-李津、刘庆和、武艺作品展”都在谭国斌当代艺术博物馆举行。步入现场前,我和年轻策展人杨紫聊了聊下午的展览。省博的空间规模似乎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记得参与了工期为时五年的湖南省博物馆新馆设计的日本建筑师矶崎新(Arata Isozaki)当初展望新馆未来图景时说过,希望它是一个“超越MUSEUM的空间”。在这样的一个空间内,“不同艺术家的作品在布局上互相不搅合,保持了独立性。”杨紫如此解读道。
华灯串起的彩虹桥映照着窗外的湘江。室内济济一堂,“艺术长沙”的发起人谭国斌在酒水前台忙碌着。三大展览的策展人和艺术家再次上台发言。宴会厅和武艺的作品展都在四层,有人笑称“老武开了个餐厅”。日程密集的一天下来,大家早早坐在了餐桌边,举杯交谈。晚宴外的展厅里,依旧人来人往。“我们活动着,就像是瓦沙雷利笔下的一幅画似的”(波拉尼奥,《智利之夜》)。觥筹交错中,一些人从渐渐落幕的西餐宴席中逃离,扑向长沙的网红圣地文和友龙虾馆。这个在深夜里灯火通明的怀旧社区,于混乱局促中建立了一种打破秩序的美感,好似电影片场。在光怪陆离的老建筑里,人们再次点燃艺术的余热,将时空变了个样。
文/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