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今年的上海艺术周让我想起三年前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愿你活在有趣的时代”。这不仅是因为在油罐艺术中心看了埃德·阿特金斯（Ed Atkins）的展览“无用之物”后所激发的记忆蒙太奇，而且更像是在见证一连串带着后见之明看或许并不太过出人意料的现实事件后，顿悟般看清了这句暧昧不明如同谶语般的祈使句被解签后的样子。
11月7日，立冬的上海温暖如春。和朋友相约去延安路上的双叶居吃热气羊肉，为即将到来的艺术周积蓄能量。当晚的“前菜”是没顶画廊汪建伟的展览“行于泥浆”（由陆兴华策划）和Chi K11美术馆卡洛琳·沃克（Caroline Walker）描绘女性日常的绘画展“被看见的女性”；有趣的是，近日出版的《看不见的女性》一书的作者也叫卡罗琳（Caroline Criado Perez）。当晚朋友圈刷屏的，则是程然组织的派对“老友鬼鬼”上单人单管的试管酒，一种将恐惧和倦怠转化为沉醉和愉悦的荒诞疗法。
艺博会开始前两天，M50、外滩、安福路及西岸的画廊与美术馆新展纷纷开幕，其中一些回应了这座城市春天的经历。唐潮的“话音未落”（Vanguard画廊）用数码建模将经典电影里的场景人物重构为一组由分镜头构成的“心之电影”，对应忧郁、愤怒及恐惧等私人情绪。钟云舒的“定福灶君”则将家里的各类厨房用品复制进Linseed空间的顶楼露台，开始发芽的蒜头测量着时间的流逝，隔壁邻居的厨房飘来阵阵菜香，而供灶神的神龛式空间则是艺术周里静下来冥想的好地方。
周三是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下午三点多，由凯伦·史密斯及杨振中策划的耿建翌回顾展“他是谁？”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展览汇集耿建翌跨越不同时段和媒介的九十余件作品，充分梳理了这位于2017年逝世、备受人敬爱的艺术家/教师三十年的创作生涯。现场大量鲜活如昨的作品及文献仿佛在提醒我们，不要过快地将逝者封印入历史，未能解决的过去注定会不断回返。而展览发布会上，作为特别顾问出席的张培力在忆及好友时近乎哽咽的发言更是为现场气氛增添了某种沉重。不过，哀伤的情绪并没有阻止北京来的朋友们一遍遍地刷健康宝，检查弹窗是否出现，也不妨碍上海的朋友们翻看大众点评，计划晚餐去处。仅仅两小时后，在9.4公里外的荣宅，已是一番欢乐的派对场面。祖辈来自江浙一带的美国华裔艺术家Michael Wang继两年前的上海双年展后再度来沪，在荣宅花园里建起一片火山般隆起、芦苇丛生的上海沼泽。而三楼觥筹交错的宾客，则陷于香槟与社交的沼泽之中，滑向夜的深处。
周四是西岸和021两大艺博会共同的开幕日。手握24小时核酸，我底气十足地早早排进西岸的入场队伍中。当日阳光凶猛炽热，观众们穿着各个季节的衣服汗涔涔地迎接这个临时夏天。A馆入口的布局与往年类似，又一次看见路易威登Pop-up书店以及大田秀则画廊里的草间弥生会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好像在一个不确定的时代里终究还是有一点不变的东西。西方蓝筹画廊依旧占据一楼主要位置，今年做个展的展位相对较少，印象较深的仅有豪瑟沃斯的冈瑟·弗格（Günther Förg）和贝浩登的加布里埃尔·德拉·莫拉（Gabriel de la Mora）。录像作品，尤其是可以坐下笃定观看的录像作品更少，因此当我在施博尔画廊藤原西芒（Simon Fujiwara）的定格动画《从前有个Who？》前发现一只沙发椅时，便毫不犹豫地坐下看完了5分钟全片，顺带完成了体力充电。作品很棒，充满对世事嘲讥讥的评判，又带着诗意。B馆较年轻的画廊中，属户尔空间最为出挑。我去的时候，一位青年表演者正在冥想般的缓慢即兴舞蹈中，将烟雾吹入法国艺术家范尼·吉奎尔（Fanny Gicquel）的玻璃雕塑，完成对装置的“激活”，在喧嚣的艺博会现场反而以静凸显。
考虑到当日顺便观看西岸周边美术馆展览、而不是跑去021继续暴走更符合统筹学的智慧，我拿出盘点存货的劲头，继续游走于黄浦江畔。女性是西岸美术馆两个新展的共同主题。胡晓媛的“沙径”对展厅0的空间隔断非常成功，弧形曲线引出的小径以及旁白用世界语念出的最新录像为现场的雕塑作品增色不少。在与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陈合作项目之一“她们与抽象”中，琼·米切尔（Joan Mitchell）的精彩作品迫使我从浏览状态切换为凝视，是艺术周里少有的出神时刻。
夜幕降临，因为西岸附近Al Plaza楼下的核酸队伍足有百米长，我和朋友便决定先去北外滩美凯龙艺术中心的派对，听陈轴讲“脏”故事。海湾大厦纵览外滩两岸的风景独好，电视里播放的红日映射在落地玻璃窗上，与远处薄雾笼罩的建筑群组成一幅虚实互涉的夜外滩日出场景，与陈轴故事里用想象塑造的“真”两相呼应。表演结束，从懒人沙发上起身，“走，做核酸去”。然而，核酸白做了，计划好的021行程也泡了汤。次日，也就是周五下午便传出021只出不进的消息。“以官方消息为准”。随后，周五周六连续两晚的官宣接连为两大艺博会按下了终止键。
好在展览继续。在上海外滩美术馆越南艺术家郑明河（Trinh T. Minh-ha）的展览“暗游”的开幕放映《中华何如？》（What about China?）中，我度过了整个艺术周最沉浸的135分钟。这部由多年前拍摄的素材、郭小橹关于家族史的自述、各地民歌、颇为当代的配乐、一些急速推拉镜头、具有断裂感的剪切及饱含诗意及洞察力的评论所组成的散文电影，也意外成为理解今年艺术周的某条曲径。
好在派对不停。周末之夜，誌屋上海曹斐个人项目《拉格朗日·冰室》的开幕派对热闹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在西兰花哈密瓜冰淇淋、朱婧汐的表演、香槟和元宇宙的红蓝光线下，暂时不再考虑弹窗或几加几的人们决定及时行乐。而我瘫在一个瑜伽球上静静看完了那部关于元宇宙的纪录片，一部真正的喜剧。“你知道元宇宙在哪里吗？”月曜式的街头采访问798门口的两个保安。“就在这里面，”其中一名保安肯定地挥手一指。“对，就在那个XX广场上，”另一个附和道。
文／ bt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