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今年的画廊周北京令人联想到四月初由其作为协办机构参与的群展“共贯与多元:当代绘画艺术新样态”(展览于4月6日到16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里的一件作品——陈飞的《太平图》。来自中国各地的主食,比如馒头、馍馍、粽子被满满地铺在桌上。这些日常主食本能地勾起了我的食欲,贴着金箔的背景很容易让人产生膜拜之情,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在画廊周正式开幕前一周,不少展览纷纷开幕,期待值随之被拉满,北京似乎还是那个劲儿劲儿的北京。CLC画廊合伙人周翊说,我们会拿出这一年最有实验性的项目给画廊周档期。
今年的画廊周步入第八个年头,无论参加画廊周与否,在地机构都默契地在这期间行使自组织的权利,不管是艺博会(JINGART艺览北京和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同在23号开幕)、顺义的北京保税艺术区、位于城市另一头的中间美术馆,还是像替代性空间“外交公寓12号”,都有意在这一刻聚集开幕或举办活动。VIP日三天的晚间派对,比如由MACA美凯龙艺术中心与Art-Ba-Ba及拜拜迪斯科厂牌合办的Voguing派对,以及Tabula Rasa画廊的桑巴音乐派对,都是向国际同行学习借鉴的成果,画廊周比以往都更像一个国际性艺术事件。随着它的正式开幕,参展国际艺术家、国内其他地区活跃的策展人和藏家、国际媒体、国际PR、国际策展人纷纷应邀抵京。所有平台都在为这个共同的“事件”添砖加瓦,即便是暂时的能量磁场,也不可不谓是热烈的。
媒体日第一天的行程正好包含了几家最早入驻798艺术区的画廊。北京公社(成立于2004年,2006年搬入798)带来周轶伦的个展“SANLIANZMK”,艺术家对不同地区不同年代的物品的“嫁接”是全球化影响下的一种街头审美。我进入这些装置“样板房”,被这些既波普又自制的混合物所吸引,这里如同一个彰显艺术家态度的整体艺术(Gesamtkunstwerk)。蜂巢当代艺术中心带来最新代理的'85新潮一代朱小禾的个展与群展“焚舟纪”。现今年轻艺术家会被更快地投入到市场中,同行友人立即认出其中一件来自年轻艺术家卢豫的油画《Europa》刚在前几周的央美研究生毕业展里展出过。东京画廊(成立于2002年)展出了苏新平个展“行走的男人、远去的马”,与其说是艺术家内心图景的写照,不如说是现代人日常疲惫的状态。魔金石空间(成立于2006年)展出铁木尔·斯琴的个展“预见 你”,则是基于艺术家在四川西部横断山脉游历时获得的灵感,通过3D扫描、高清摄影等方式对自然进行的调用与拼贴。以上这些个展艺术家创作之迥异,既是代际与个体环境造成的方法论及品味上的差异,也是画廊在自我定位上的区别。
第二天,我去往艺访单元。前一天本土画廊的艺术家个案还在我脑中翻滚。如果说798艺术区仍然是一个颇为异质且杂糅的大广场,那么艺访单元则带给我一个紧凑且顺滑的当代艺术图景。施布特-玛格画廊的安德利亚斯·舒尔策(Andreas Schulze)的画面兼具抽象和具象,令人印象深刻。画面中的汽车与这个时代绩效至上的主旋律契合。其中一幅画面中甚至出现了中国高铁,它的上方是红色密不透风的幕帘。施布特-玛格画廊的中国区总监贾明玉坦言这是她通过一年沟通后的展览方案。Bank画廊通过神秘主义这一线索,将两位出生于不同世纪的艺术家并置——中国年轻艺术家文爵与已故巴西原住民艺术家奇科·达·西尔瓦(Chico da Silva)。奇科笔下亚马逊河流域的奇珍异兽为文爵作品中的想象力提供了理解的通道。这座A07楼原本是制造晶体振荡器的707工厂。展厅不仅没有做翻新改造,反而还保留了原厂的电源箱和自流平地面。桑塔画廊的奥斯卡·图阿松(Oscar Tuazon)也几乎与这个旧工厂展览空间融为一体。
面对这些完成度很高的绘画创作,同行不愿透露姓名的艺术家若有所思,他在思考艺术家、市场、策展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艺术家如何能在其中获得更大的自主性。这是一位对自己有要求的创作者,即使已经被798艺术区画廊代理,每年有一半作品被顺利销售,仍在现阶段为自己的创作感到焦虑。他告诉我,比利时的Zeno X画廊去年年底刚刚宣布结束营业。这是一家经营了四十二年,拥有玛琳·杜马斯、吕克·图伊曼斯这样重量级艺术家的画廊,但画廊主因健康原因决定永久关门。一旁的青年藏家则更为笃定:“伦敦的Marlborough画廊也要结束了,他们代理的艺术家有可能进入其他画廊,我告诉那位我收藏过作品的女孩,你可能是走了大运……。”
第三日虽然下着大雨,我依然去了一趟顺义的北京保税艺术区,这个在疫情后建立的艺术自治区,曾被叫做博乐德艺术中心,现在除了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空白空间与里森画廊依然在有序推进展览,其他画廊似乎至少半年都未更新展陈了。与798艺术区相比,这里总显得缺乏生气,周边也全无业态,让人很难构想它的前景。疫情后,北京非营利空间逐渐进入了转型,比如北京民生美术馆转为制作中国古代文化类展览,原为替代性空间的泰康空间进化成更加主流的泰康美术馆,OCAT研究中心则干脆终止了运营。看展中,我遇到了来自abC的同行,abC艺术书展也将在今年转型为Open M Art Fair。去年年底北京和上海地区的艺术书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目前他们也不得不想办法重振旗鼓,至少今年他们在纽约艺术书展的反响不错。
相比于非营利空间的局面,798艺术区则显得更可持续,除了疫情期间园区内拓宽的步行街,以及越来越多的广告位,去年还开启了798自己的咖啡品牌。画廊周期间,798CUBE(798艺术区运营主体——北京七九八文化科技有限公司旗下展馆,所属于首都国企北京电控七星集团)展出了韩国艺术家金允哲(Yunchul Kim)的个展“两极椭圆:情动的粒子及玄秘的流溢”,其中好几件作品都是民营美术馆无法想象的制作体量。然而,与去年策展人陈立在画廊周期间策划的公共艺术项目相比,今年策展人袁佳维在“新势力”单元的发挥空间要小得多。原本画廊周用于“新势力”展览和晚宴的798艺术中心(798艺术区运营主体旗下展馆)不在今年的画廊周版图里。出于好奇,我搜索了798艺术区对于这一空间的未来规划。不出所料,他们即将向公众开放一个名为“海底两万里”的沉浸式全息光影体验展,且成立了“798&”平台,用以“探索艺术多元合作可能性的当代商业艺术平台”。
这个地块已悄然在变化,当所谓的“产业升级”来临后,在游客剧增的环境下,艺术区还能容纳得下画廊吗?798艺术区曾在2004年经历过拆迁风波,2008年奥运以后,北京五环外的许多地块都面临改造,这些地方正是艺术家聚集最为密集的地方。今年六月,上海西岸地区的画廊迎来拆迁,曾经在那地经营近十年的国内外六七家画廊陆续搬家。我无法想象798艺术区没有画廊的未来,还有太多的因素决定了这个地块的未来。798,这一发展了二十多年的艺术区,看似极其容易复制,但目前为止只有在北京获得了成功,背后是画廊主与七星集团多年来的磨合。我们对画廊周的期待是什么?除了展览的质量外,一个由798国企与画廊们共同发力的画廊周“事件”也是互相磨合的过程,仅靠画廊自己无法顺利前行,需外部环境的担当。
我的画廊周之行以“外交公寓12号”与Kadist艺术基金的合作放映作为结尾。在这个建于1970年代的北京老楼里,艺术家与从业者们一起观看古巴政治活动家塔尼娅·布鲁格拉(Tania Bruguera)的访谈。这里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自留地,一小群人在做着最为朴素的努力。这在当下显得不太现实,但也恰恰是在空间自身的策略、幕后协调的行政支持与外部环境的庇护下得以发生。
文/ 黄文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