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于5月6日抵达浦东机场,开始了他为期两周的中国之旅。从在1968年五月风暴中与导师阿尔都塞决裂的年轻“毛主义者”到如今以其独特的政治-美学理论而备受当代艺术界追捧的“异端哲学家”,朗西埃四十多年来的知识轨迹横跨了历史、社会学、电影、政治、文学、美学等多个领域。至于中国,除了学生时代对文化大革命的想象与投射,似乎从未成为过他特别关注或论述的对象。
这次朗西埃的中国之行能够实现完全有赖于另一位本土“异端哲学家”陆兴华。在同济大学欧洲文化研究院担任副教授的陆兴华在现实生活中勇于跨界,教学之余还在老家嘉兴经营一家服装店,自任老板。服装店生意不错,帮陆老师赚到了一份可独立支配的学术经费。这次他就不仅写信邀请朗西埃来华,还自掏腰包承担了部分费用。“我觉得这样很好,自己出钱,少受限制。”陆兴华底气十足。
当然,仅靠他一人之力远远不够,杭州、北京、重庆、上海四站的各主办机构都对此次活动给予了大力支持。同时,由于缺少总体统筹和协调,导致四座城市的活动就像四座城市的饭菜,除了吃饭的人不变,口味风格相去甚远。
杭州站学术气氛最浓。国美跨媒体学院的学生们在“夜读”展览现场的小型讨论会上表现出了极高的学养,从布朗肖到福楼拜,再到Nicolas Bourriaud,不少问题比朗西埃的回答听起来还要理论,明显有备而来。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高士明坐阵,现场气氛与其说是讨论,倒更像检查作业。朗西埃依然沿着他严密的论证逻辑围绕老观点侃侃而谈。而同学的胜利也许更多在于成功地向高老师证明了自己对朗西埃的了解程度。至于“夜读”跟朗西埃的《劳动者之夜》究竟有无关系或有何关系,到讨论结束时我也没能搞清楚。
北京站活动丰富多彩。主办方《艺术时代》杂志除了在UCCA组织公开讲座(当天不少观众由于没有提前预约而不能进场,外面大厅的转播电视故障频发,导致根本无法听清场内讲座内容;场内的ppt播放也错误操作不断,尽管有田霏宇馆长坐阵也未能解决问题),还安排了艺术家座谈会和一场名为“朗西埃之夜”的酒会。央美美术馆的座谈既没有明确主题,嘉宾间也缺少联系,加上翻译夹在中间,会议整体变成了一场各说各话的集体独白。晚上的酒会更加超现实,在仙酒吧门口碰到前来捧场的某艺术家竟然问我:“今天是在这儿有讲座吗?”到第二天,微博上已经全是各路人马跟朗西埃的各式合影。但不管怎样,朗西埃如愿以偿去了天安门和长城。在酒店门外碰到他时,老教授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喜欢北京的天气,出太阳多好。”
重庆站的日程安排简单明了。朗西埃只有一场公开讲座需要准备。讲座当天,四川美院新校区小剧场人山人海。因为有了北京的经验,川美讲座的翻译和ppt以及影像播放都流畅很多。活动结束后,校方安排在大学城的火锅店吃火锅。朗西埃夫妇对本地饮食态度开放。“欧洲也有这种吃法,不过是在奶酪里涮。”曾给福柯做过多年助手的朗西埃夫人善解人意地说。
由于个人原因,我错过了上海站的活动。不过既然是陆兴华和一路跟拍的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纪录片摄制组的大本营,应该一切顺利。朗西埃的著作虽然以跨越学科界线的“非职业性”著称,但他做起讲座来却非常“职业”,甚至堪称艺术。平等、解放、时间性、艺术与政治——几场讲座围绕几个关键概念,清楚严密地阐明了他的基本立场和理论框架。
至于中国艺术圈的现实“政治”,朗西埃自然无从得知,也无需得知。国美讨论会上被问及他对关系美学的批判时,他表示自己有时候也只不过是被策展人绑架,被当作筹码参与到“艺术圈内”的权力斗争。在哲学理论上坚决不守真理圣地的朗西埃从不避讳现实的“不纯”。就像他自己说的,“我说了我想说的,接下来怎么处置看你。”朗西埃之所以会受到当代艺术圈的欢迎,大概因为这个圈子即便越来越职业化,等级秩序越来越明显,可还是有很多人像《劳动者之夜》里的“小资”工人一样内心充满渴望,总想变成另一种人。朗西埃这次来,如果能让这些不安定分子感到呼吸空间又大了一些,哪怕只是一些,也许就不枉此行。
那么“观众”呢?鲁迅说过: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朗西埃来一趟中国,作为观众,你看见的是什么?
文/ 杜可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