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当飞机在南京着陆时,四周弥漫的雾霭让人感觉并没有离开pm2.5再次爆表的北京,但经同行人提醒,此雾中水汽占了绝大的份额,不似北京的霾里那般藏污纳垢。我当然愿意相信这是实情,南京的气候也果然比北京温润许多,但可惜在这天光下,从酒店房间无论如何也无法鸟瞰“故都”的全景了。上次来时还是盛夏,从中山陵到鸡鸣寺所饱览的湖光山色如今统统退隐到雾帐之内,依然觉得可惜。
不过好风景依然有。来宁之前,就听闻四方美术馆所在的佛手湖是世外桃源之地,当驱车近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之后,方觉此言并不为虚,这片园区果然有些“乌托邦”色彩——至少直观上,建筑与环境之间展开了颇为壮观的对话。距开幕时间尚早,我们一行人沿山路盘桓而下,几乎没有错过沿途的每一栋单体建筑。彼时雾气蒸腾在山间,草木因近深秋而略显暗沉,而在这清淡与浓重之间,20栋房宅密集的聚落在一起,把自然的风貌,以及它的每一点诗意都彻底纳入景观的序列中。“实验性”问题在此可能比“独处”时显得更为迫切,借由这种刺激的交流,建筑之间的关系被演绎的富于戏剧色彩。王澍与艾未未的创作相距很近,却截然两个世界——《三合宅》与《六间》并不只是数量上的倍增,而是某种“本体”论上的差别:王试图在“三”的基础上创生整个宇宙,而艾则宁愿建构一处“通道”,实现一种语焉不详的并置与联通。不过也有稍显“过度”的作品,友人便笑谈道:“《睡莲》屋顶上的‘水生植物园’到了夏天岂不是蚊虫滋生的‘乐园’?”
四方美术馆本身也不遑多让,位于园区入口的最醒目处,其复杂的层次和转角,陡峭的线条与颜色的交错,令不大的体量产生出宏大的视觉体验。开幕式设在美术馆脚下的会议中心,无论从哪个角度稍一抬头,都可以看到美术馆“表情”丰富的侧脸。此时嘉宾大多已经抵达,除参展艺术家与美术馆团队外,大部分嘉宾来自上海、北京以及海外——“开幕” 其实本已是业内最为司空见惯的场景,然而以这种规模以及在这样的场地发生,难免引起大家的热议,可谓又一行业景观。
开幕式后,众人纷纷来到美术馆参观展览“歧异花园”。馆内空间较之外貌显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人提出从空间安排到墙面等几点理由来说明这里作为美术馆的不利因素。“歧异花园”由本土艺术家与西方艺术家的作品共同构成,其中有专为本次开幕所做,亦有馆藏,不乏重量级作品。然而针对展览却收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馈:有些人认为“不接地气”,参展艺术家与作品的选择过于追求与国际当代艺术界“同步”,“太‘国际化’了,几乎和南京毫无瓜葛”;另一些人则认为“非常接地气”,“在这样的场馆里只能展这样的作品!”看来大家对于“地气”的理解有着极大的不同:“地气”到底是指在地环境还是展场空间,是本土化还是去本土化的“美术馆化”?
另外有人观察到更有意味的现象:“你看四方这样的‘美术馆’开幕,机构和画廊,艺术家和藏家都到场,甚至连拍卖行的人也来了,绝对是中国特色的产业链大展示。”没错,但他忘记了一点,美术馆背后其实亦是中国新生的资本力量,惟有依靠资本力量的介入,这一切的行业、阶层与链条才被不断打破与重组,另一方面,一切体制与行动的发生亦回归到资本扩展的版图中——这就使得中国当代艺术形塑自身机体的尝试看上去都像是资本在展示肌肉强度与行动技巧的实践。如果当代艺术可以称为“行业”,那么在资本持有者人眼中,它要么是可以使自己遗世而存的纪念碑,乌托邦抑或反乌托邦,要么仅仅是予取予求、坐地分钱的生意,然而无论哪一条道路,似乎都是可计较与反思的方法。在展场中与胡昉亦谈到当下中国当代艺术的机构化问题:“时间”永远是个如鲠在喉的难点,无论是四方,还是正在建设的维他命新址,还是未来的中国美术馆新馆,都需要一方面在建设中抵抗时间的侵蚀,另一方面争取一种独立的属于机构自身的时间观念。这种时间既不属于展示,亦不属于收藏或者销售,更不应该依附于美术馆的建筑,而恰恰需要将机构从这些机制的时间中剥离出来。
开幕晚餐的格调甚高,由欧阳应霁操持的南京本土菜肴精美优雅,环境、餐具甚至服务员的态度都用心雕琢,虽然席间难免相互敬酒迎合的俗事,但总体气氛仍然别致。只是餐量有限,回到酒店房间后又再次出去宵夜觅食,偶遇李振华、曹恺等一行人,大家来到南京大学东门口处的小吃摊,一边享受正宗的南京小馄饨,一边谈起些许趣事,南京的夜就此渐渐丰满起来。
文/ 杨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