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从北京到三亚的飞机上,坐着不少游客装扮的人。时代真是变化太快。记得《野蛮生长》里写八九十年代去海南的人,全都是全国最失意最有梦想和最不安分的人。提到海南,冯仑在书中这样写:“海南不相信眼泪,海南不承认历史。”在那个江湖啸聚的大时代里,在南中国的这个小岛上,每天都有不可能变可能的传奇写就。我不禁产生一点一页风云散的哀叹,光荣只属于过去。在如今这个甜腻矫揉轻软单一的小时代里,去海南,除了逃避一下北京的雾霾,晒晒太阳发发呆,还能怎样呢?我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此前查询的关于三亚艺术季的信息,旅游与文化这样的字眼,让人心生倦怠,接下来会邂逅什么,我并没做太高的预设。
下飞机到达酒店后,办理入住手续间歇,一位女性员工走过来和我打招呼,笑称自己是北京人,但现在已经留守海南不回去了。接待人员疏朗的笑容,椰风海韵的清爽气息,一扫我之前慵懒晦暗的心境。酒店的电梯里,门口的艺术商店里,都能看到艺术三亚淡绿色的宣传海报。在这样一个受到商业与外来文化冲击的南国小城,在如此的一个语境下,那些活跃在北方大陆的当代艺术家们,会为这里带来什么呢?
翌日的媒体见面会,在华宇酒店的龙厅举行。因主办方华宇集团来自山西,所以开幕式上来了不少山西的领导,会场布置得很隆重。主持人是凤凰卫视的王鲁湘。台上就坐的是策展人黄笃,徐钢,艺术家岳敏君,以及三亚的市委领导。形式依然是嘉宾发言。国际部分的策展人徐钢,解释了这次艺术展“不期而遇”的主题,英文为Encounters,意指多重相遇:海岛文明与大陆文明的相遇,各种主题的相遇,高科技生活与传统生活的相遇。这次艺术展是按照国际标准来做的,为此,三亚市相关领导还去了威尼斯进行了一番考察。当主持人介绍岳敏君并让他谈谈心路历程时,艺术家回避了这一话题,而是说了自己对艺术三亚的愿景,希望这样的活动规模能更大一些,时间长一些,大家能奔走相告,将还来未来文化提升到新的层次。在说到展览筹备过程的各种状况时,徐钢说,布置展厅时沙子不够,非常着急,后来是赵总(赵屹松)亲自将沙子扛上来的。而坐在台上赵屹松,因为这段时期的工作,嗓子已经处于沙哑的状态,无法发言。由于当地缺少专业布展队伍,所以艺术展的筹备,一切人力都被调动起来,从保安,厨师,清洁工,都是全力上阵。
下午剩下的时光,就是看展时间。十三个展厅分布在华宇度假酒店的各处,穿插在房产公司和礼品商店之间。离酒店大堂最近的一个展厅,是泰国艺术家Sakarin Krue-on的《觉醒时代的纪念碑》。门口的导向人员很热情地邀请观众进来看看,鼓励人们打开幕帘,待观众看完后,会期待地问大家作品漂不漂亮。其实,除了材料的味道有些呛鼻外,黑暗中一大片亮亮的鹿角确实“很漂亮”。岳敏君走来走去,却不时被人拦住合影。这次他只带来一件作品,2007年的《迎客松》。有观众在这幅画的笑脸面前低语猜测“这幅画好像挺有名”。邵译农的《木本心》的上漆木头和杨心广的《金色》木头相毗邻,二者都重新界定了自然之物与人造空间之间的关系。而杨心广的另一件作品《圆》则吸引了不少游客,一些观众纷纷在它面前拍照,认为“这个挺艺术的”。赵一浅的画作《空间内的头骨》,粉蓝相间的亮色令好几位美女纷纷驻足,与艺术家合影,因为颜色“拍起来好看”。与之相邻的《白河堡》(孟后均作品),灰蓝的笔调,落寞的背影,则显得厚重静谧。
我搜罗着海南岛本土艺术家的作品,却发现很多都是在北京已经非常熟悉的名字了。在此不期而遇的是吴达新的《白色的船》,段建宇的《一双绣花鞋》,黎薇的《我很平静》,这些作品都令人产生哀伤不安甚至寒冷之感。想起王鲁湘笑侃岳敏君笔下的笑脸可以对人心产生疗伤作用,我不禁猜想,那些来三亚旅游的观众们,他们进入这个展厅后,希望自己能不期而遇到什么呢?是粉扑扑的大笑脸还是黑绣鞋上的穿针引线?当我偶然发现“拆了旅行社”艺术项目简介时,有种喜悦之感。海南本地的当代艺术,原来在这里。五位生活在海南的艺术家(翁奋,黄学斌, 文武组成),以游牧式的方式进入当地社会,希望通过艺术来思考乡村传统在现代化发展中产生的问题。当我阅读文字简介时,身后不时有儿童跑来跑去,家长嗔怪孩子的调皮,告诉他们这些都是非常有名的艺术家,要好好感受艺术。
尽管所有的展厅都分布在酒店区域内,但是想在天黑前将作品全部仔细看完,颇费些力气。好在出入这些空间非常方便,可以随时出来吹吹风,随时再进去看看作品。王鲁炎的《耶稣受难》,被放在安静拐角处的一个白色小楼,这里就像是肃穆的小教堂,进去后不敢造次喧哗。我在此结束了观展之旅,似有庄严之意。靠在栏杆边休息时,发现有的媒体人已经坐在石阶上歇脚闲聊了。远山上,已经灯火点点。
晚宴在七点半正式开始,大厅内的气氛比较平淡,大家按照各自的身份,规矩地坐在不同的圆桌边,安静进餐。与我同桌的,有位是来自《21世纪经济报道》的同行,我问他对艺术三亚的看法,他表示从公益的方面而言,挺好的,并强调此行主要是从企业社会责任的角度,去看待整个活动。我不禁想起明清时代晋商内儒外商、创富行善的传统。在今天的天之涯海之角,新晋商也正在悄悄地重新拾起祖辈尊崇文化的精神。至于能否真正地建立一座根基扎实的艺术堡垒,实现商业与艺术相结合的理想抱负,答案尚在漫漫长途中。
第二天上午的第一场论坛是徐钢与卢昊的对谈。对谈从卢昊此次展出的作品《焚书》展开。他说作品带来了一种愤怒的情绪。徐钢计划明年将这件作品带到旧金山当代犹太博物馆展出。说起三亚艺术发展方向,他提出真正的艺术产业应该一切以展览为核心,兼具学术性和公众性,不要做小众展,而做大众展。我看了看台下有些寥落的听众人数,就想这样的讲座,是不是要调整一下方式,在优美的户外以沙龙的形式举行,也许更有人气,也更接地气。正午的阳光很快驱散了会场的冷清,在旁边的海南琼菜馆,我看到带家人过来用餐的陈文令,不时照顾着孩子,尽管下午有他参与的论坛,但他看上去更像是来度假的游客。窗外,陈文波在台阶上来回上下,仿佛在找着什么人。
下午的论坛开场前,在大厅外的圆桌边,看见玖盒图的赵总和《艺术时代.》的主编康学儒,他们正在小聊。过了一会,杨心广等人过来,说是来给论坛增加人气,他后来就和杨光南坐到了第二排。进屋后我发现,这场论坛的观众比上午要多很多,当然还是以业内人士为主。论坛名为“黄笃、陈文令、康学儒对谈”,康学儒考虑的是当代艺术如何面向公众面向市民。他认为艺术的普及性是非常重要的。陈文令表示,自己在来三亚之前,感觉像是在冒险,因为原本以为这里是轻松娱乐的商业空间,是不严肃的场景,和严肃艺术无关,但进来之后却发现,看到的都是严肃的艺术家和作品。他更期待的是今后能出现在地性的为本地量身定做的作品,将整个三亚打造成一个无墙美术馆。此后,黄笃提到了越后妻有三年展公众对艺术的参与,这也许可以看做是三亚艺术季未来的一个参考范本。讨论似乎刚刚开始,一切都刚进入状态,却由于时间的限制,不得不匆匆停止,给接下来的论坛让出时间。
很快,王鲁湘,欧阳江河,岳敏君入场。但是此时,上一场论坛的观众却走了不少,偌大的会议厅显得有些空荡。台下的欧阳江河状态很好,他说自己平时住在望京,那里有很多诗人。又说起诗歌界和美术界,在历史上联系一直是非常紧密的。三位嘉宾上台后,做习惯了主持人的王鲁湘,开场时谈兴似乎非常浓。本来论坛也就是对谈性质,基本没有围绕的中心话题,所以更像是天南海北的闲聊。从三位嘉宾各自的祖籍,到苏东坡的流放之地,到新晋商的崛起,再到纪录片《河殇》里蓝色文明和黄色文明的探讨,作为听众的我,感觉像在看一档电视台的文化类谈话节目。有种歌词里的那种“你还年轻他们老了”的感觉。当然这样的闲谈更适合面向大众,更具有普及文化之意义。
悄悄溜出会场后,在电梯口碰到同行的一位艺术圈外的伙伴,她说看了些作品,但看不懂。我就把黄笃的话转述给她:“对于当代艺术,其实无所谓能否看懂,每个人的认知不同。”这位伙伴听后,就放松下来,对自己的“看不懂”表示释怀。大堂外,送客人去机场的大巴徐徐开来,行李员帮着人们将行李放进车厢里。这些卖力工作的服务人员,不知道是否有空去看看艺术展。我想起我在一个展馆外休息时,两个女孩小心翼翼过来问我,她们是在这里工作的人,是否可以进去看看。当我说当然可以时,她们几乎是感激又兴奋地走进去。此时,椰子树的影子已经拉长,百花谷街上的歌手依然在落寞地唱着歌,超市门口的小伙子,还坐在两堆青黄的椰子边挥舞着砍刀,将一块块椰皮铲进桶里。这样为了生存而重复千遍的动作,如果进入录像或画布里,那就成为了艺术的一部分。艺术究竟是什么,艺术与生活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它对人的行为产生何种影响……在离开三亚前,一幕幕的日常场景竟让我想起这些被重复讨论的问题。是这样吧,小时代自有小时代的精彩,一切才刚刚开始…
文/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