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曾被西方某媒体报道“一开馆就荒废了”的红砖美术馆自2012年底开馆展后就归于沉寂。投资人、创办人闫士杰从2007年开始收藏当代艺术,藏品虽然还不多,但“都是大件的、水准很高”。在国内外各种艺术资源暗涌一年多之后,今天他以红砖美术馆馆长的新身份高调亮相,消散了之前坊间的一些传闻。红砖美术馆占地二万平米,其中8000平米是室外园林,设计来自著名建筑师、北京大学建筑研究中心董豫赣教授,在大陆建筑与园林都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不太多见。闫馆说他最早受到丹麦奥胡斯美术馆(ARos Aarhus KUNST Museum)的启发,吸收了很多营养,而且红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这么庞大的美术馆的地是自己的,没有房租的压力。重新开馆选用宋代大书《太平广记》为题,是否是一种新的信号?美术馆位于郊外,紧临一号地艺术区。辗转从马泉营地铁站上来,为了赶时间打了一个摩的,可能是今天来的人多,200多米的路程居然坐地涨价到10块。赶到现场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
美术馆大厅正中悬挂着27个晶莹的多面体,非常高大上,“这是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2012年的最新作品《声音银河》(Your Sound Galaxy),是他近年来很重要的一件作品,亦是红砖美术馆的重要收藏之一,在未来的规划中可能会拿出一个大展厅来专门为其做永久收藏。“很多国内藏家可能会有一个起步阶段的试探性尝试,从自己比较熟悉的领域开始,但他不是,”新任红砖美术馆学术部主任的唐泽慧热情地向我介绍着,身边一个漂亮女孩突然问:“奥拉维尔这件作品多少钱?”唐泽慧很职业地回答不便透露。这个女孩子转而又问我,没想到问题是:“在现实生活中你是否遇到过一些灵异事件?”我问她为什么问这个,她说正在中央美院上学,这个展览有一部分与灵异有关,她很感兴趣,专门过来想做些调查。“嗯,有过,但不多……”我很想回答她的问题,但还是先去听新闻发布会吧。进到会场策展人高士明正在阐述“太平广记”的策展理念与背景,“这是当下对一千年以前的一次呼应……这是一个运动中的展览。值得注意的是这其中‘叙事’作为一种策展方法,同时也是创作策略,贯穿着从创作到开幕、直至展出的全部过程。”有趣的是,只有一位参展艺术家张永和与闫馆,三位策展人以及学者朱琺参加了新闻发布会。
我与几位媒体的朋友期待着媒体导览,但由于新闻发布会推迟开始,现已是四点,嘉宾陆续在进场,工作人员无奈地说导览取消了。在大厅璀璨醒目的“星空”下,开幕仪式启动。范迪安馆长的发言总是激情澎湃、指点江山:“红砖美术馆的成立,是在用自己的文化视野和对当代艺术的关注形成一个新的公共文化平台,无疑是整个中国文化、中国艺术、中国美术馆发展的标志。”现场掌声雷动,很多在Art Basel香港见到的人都来到现场,侯翰如、张颂仁先生周围人流不断,我闪出来准备先去看看展览。
在通往展厅的路上碰到参展艺术家白双全,他昨天晚上在展馆连夜筹备作品《弥散》,这也是本次展览唯一“不可见”的作品,源自《太平广记》中的鬼故事。听说他邀请了几位道士昨晚在整个展场专门做了招魂等法式。我直接问他哪里有鬼?他灿烂地微笑:“嘘,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那样就没有惊喜了。这要看机缘,总之你可以去最黑暗的地方看,但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看到。”我一边琢磨为什么最好不要看到,一边走向他身后、一层中间的展厅。这个展厅两边分别是两条黑色的通道,六块屏幕同时播放着不同画面、优美委婉的影像,虽然没有标签,但明显是杨福东的作品。白双全的话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特意走向展厅靠墙最黑的角落,企图撞鬼,甚至把墙角看到的一丝微弱光线都想象成是否是他的作品。穿过这条黑色的通道,豁然开朗到一个明亮的大展厅,吴山专&英格夫妇(Inga Svala THORSDOTTIR)的架上作品展现在眼前。吴山专正在给老朋友朱加讲解作品,另一边艺术家张慧安静地站在一幅画前端详许久。很高兴碰到不经常出现在展览开幕的艺术家沈远,音乐家朱哲琴。
转过去,来到一间装置密布到几近无法呼吸的大展厅,这应该就是邱志杰的《邱注上元灯彩图》。艺术家在一位藏家家中看到《上元灯彩图》原作后受到启发,开始着手这个系列的作品,计划根据金陵剧场的108个角色创作出108个“花灯”。这次展出的是已经完成的几十件装置作品,创作手稿在展厅两边一字排开。每个“灯”都带有隐喻,展厅顶部飞翔的大雁也许是乡愁,抖动的黄布、旋转的木球等分别代表妓女、太监、书生……好似一个博览会。“这个展厅真乱,”身边一位策展人感叹到。闫馆与高士明耐心地给来自人大,对外交流协会以及联合国教科文民间艺术国际组的十几位政府嘉宾观看讲解着每一件作品。这个展厅的两个入口处分别是黄永砯的《三摞,一堆,一摊》与汪建伟的《法人》。相对这边的喧闹,位于一层另一侧的陈界仁的展厅显得静穆。
走出展厅,去庭院里透透气,碰到Artnet中国区代表张然,她神秘地说别去后院,那有一个湖,还有那个、那个…..她欲言又止,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直接向后院走去。这边很幽静,绿树环抱着湖泊,石块,迂回的走廊,石板路以及拱门交织出丰富的层次感,感官上很享受。艺术家江大海说这是他看到的目前北京最有建筑特色的美术馆。半路上碰到前林冠画廊艺术总监旷为,于是邀他一同前往,这里他曾经非常熟悉,2012年红砖美术馆的开馆展就是他策划的。首个展览的风格与今日二次开馆的风格迥异,当时选择的都是西方著名艺术家,今天则是中国大咖+年轻新锐。穿过一道门终于来到后院,小山坡的草坪上立着一个黑色的几何体,这是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参加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时丹麦馆的参展作品《盲亭》(The Blind Pavilion)。这件作品最奇妙的就是,如果你站在亭子中间不动,看到的只有四周环绕着的黑色玻璃,什么都没有;但其实你迈出一步,随着光线的变化,你就能看到玻璃中反射的外面的风景。很想知道张然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许她碰到了白双全不可见的作品中的另一部分?因为艺术家展前邀请了几十位志愿者,随机安排在开幕现场传播灵异能量。
晚宴间把忙着招呼各路宾客的闫馆抓到,与其闲聊几句,问及他为何两次开幕展风格如此不同,中间又为何休业1年多,他说:“第一个展览不是开馆展,是试运营的一个展览,我们选择了国际性的艺术家。因为我们当时刚刚进入美术馆,中国艺术家很多,我们想之后把这块理解得更深再介入,所以先以西方入手试验磨合一下,达到的效果比较理想。首展做完也发现我们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我们的功能有缺失,比如美术馆的教育功能,还有餐厅、咖啡厅、俱乐部等配套设施都必须要有,所以之后我们又梳理出很多新的建筑。同时我们也用这段时间与很多中国的艺术家、画廊、策展人去交朋友,我们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渗透才会有今天这个展览,这一年实际上我们是在做准备。我们必须找最好的艺术家与策展人。”闫馆介绍到本次的展出作品都是艺术家围绕“太平广记”这个展览创作的新作,没有现成品,制作费都来自红砖。其中有些作品收藏了,有些还在协商中。对于红砖不设艺术总监,闫馆回应:“希望未来能与不同的国际、国内重要策展人合作。一方面避免展览类型化、单一化;同时不同的策展人也可以把他们的资源和优势都带过来,让美术馆更加丰富”。谈到红砖的未来,他说还会增加国际艺术家驻地项目,并会开辟出一个空间专门提供给青年的策展人和艺术家。
迅速用餐后我重返展厅,想去看看二层与地下一层。沿着螺旋上升的楼梯走上二层,原来建筑师张永和的作品在这。他谦虚地说:“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这次参加这个展览干什么,一切都源于我前一段读到的19世纪爱尔兰的一本小说《第三警察局》(The Third Policeman)。它核心的问题其实是探讨真伪科学,由此我也在想真假知识的问题。我想探讨阅读今天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对我们的思维以及生活模式发生着作用?”在小说的基础上,张永和创造了一个剧本,根据剧本又延伸出今天的作品,看着这些舞台与木偶,如果不读剧本比较难理解他作品的涵义。在二层展厅溜达,看到本次参展的两位年轻艺术家之一冯冰伊的影像装置作品《再见,米斯瑞》,她刚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系,在这个开馆展上能看到如此新鲜的面孔惊讶伴随着欣喜。
经过一面似真似假的前言墙“多余的话”(引自瞿秋白最后一本书),来到本次展览与写作有关的部分。本次展览最年轻的策展人、邱志杰的学生张健伶贡献了很多有趣的想法。她给我介绍在做这个展览前期调研时,她偶然接触到法国乌力波(Oulipo,潜在文学工厂)这样一个团体,“我在想,对于当下中国与我同龄的年轻写作者,他们在进行怎样的实验?他们对整个写作过程、生产过程在进行怎样的反思?现在的作者不仅是把一个文本输入出去,其实作者本人已经在发起很多超越文本本身的试验。2011年在杭州成立的 “联邦走马”就是这样一个写作群体,相对松散,灵活激动。除了阅读研究之外,他们还发起很多不同形式、很多超出我们想象的实验,从恶鸟的‘幽灵写作计划’到乌青的‘文学币计划’,都挑战着传统对于写作的想象,他们的“小出版”立志成为中国的’午夜文丛’。 他们最有趣的还不是文本上的试验,而是对文本生产、流通过程的试验”。展厅中提供了一个写作者房间,现场有奇怪的申请表,在展览的三个月中可以开放申请写作驻留计划。以展览的形式尝试打破艺术与写作界限是本次展览的亮点之一。
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一进展厅就感觉到点阴冷潮湿。这一层都是年轻艺术家郭熙的作品,同样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本次展览中他虚构了一个艺术家“賈斯文”,“两个人”共同创作了展出的绘画、装置等作品。穿越展厅时,看到两个女孩惊叫地跑出来,我问怎么了,一个女孩害怕地说;“里面有…有……”,我想这也许是白老师说的地方?一条狭长的走廊,地上撒了很多大米,往里走,一张木桌子摆放得很象祭坛,上面同样撒满了米,红色的小蜡烛摆成一个个小方阵,伴随着燃尽的香灰,好像某种仪式,两个人形面具躺在桌上。桌子后似乎包裹着一卷长长的东西,可能是最近在看《汉尼拔》,我本能联想到尸体,看了一会,好在它没有动。继续往深处走去,越来越黑,我也有一点害怕,在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往右拐,还有一个门,里面是一片黑暗,我没有再往里走。推了一下那扇半开的门,关不上,里面好像有东西,一个柱子?看不太清。走回门口,那两个女孩还在,她们小心翼翼地问我看到什么,我说没有,伴随着一丝失落。一个女孩说里面有扇门,自己突然开了,她看到里面有人影……好吧,我的“机缘”也许还没到。
无论是Olafur Eliasson的黑亭子,Tino Sihgal的黑房间,这条黑色走廊,还是这个展览,预设的未必是真的。整个展览我一直在寻找幽灵,但抱着目的与假设会让人与作品越来越远。想到刚才和张健伶聊天时她说:“这个展览也是我们对观众被动观看的一种反思。希望每个人都可以从更能动的角度去和作品发生关系,如何去接近作品,如何去开辟出更多的角度。
文/ 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