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舞榭歌台

左:ACAW副策展人Micelle Y. Loh与ACAW主席、策展人Leeza Ahmady; 右: 双飞艺术中心表演现场.

如今的“亚洲”已然是一个属性模糊的群体概念。正如纽约时报艺评人霍兰德·科特(Holland Cotter)在纽约亚洲当代艺术周(ACAW)的田野会议(field meeting)上所说:“我们看到是这些来自或旅居世界各地的当代艺术构成了亚洲。”一边是不再希望以现象式的集合名词被看待的“亚洲”,而另一边,亚洲自身似乎还迫切的需要某种程度上的集体发声,即便这种发声会落入化繁为简的处理和仅以面孔和身份为依据的聚会中。

这个10年前便悄然开始的以“亚洲”为线索的当代艺术周,实则从近几年——尤其是去年举办的第一届田野会议起——才越发引起关注。与去年相比,今年的田野会议拥有了一个稍加限定的主题:“思考行为”(Thinking Performance)。主办方邀请30多位艺术从业者(其中三分之二以上的艺术家,和其余不到三分之一的策展人、批评家和理论家),在短短的两天半时间里,以每人严格的15分钟展示(演讲或行为表演)和六场小组讨论的方式,试图为这一主题做以贡献和推进:“这是一个学术的研讨会,即使有些内容或许跟学术没有直接关系,但也希望能为其提供更多的信息。”这是ACAW主席、已在纽约工作十多年的阿富汗籍策展人利扎·艾哈迈迪(Leeza Ahmady)颇具雄心的开场白。

会议三天前的开幕晚宴,设在SOHO区闹中取静的一间伊朗艺术家夫妇的高档住宅中。女主人、雕塑艺术家Shaqayeq Arak招待宾客之余,难掩喜悦——她的展览即将在切尔西区的某画廊开幕。一再对“切尔西区”这个地理坐标的强调毫不避讳地明示了对某种身份的强调。嘉宾们则在美酒与美食中相谈甚欢。头天从洛杉矶赶来的鄢醒感叹自己实在太喜欢纽约了:“从我第一次来就觉得,我属于这里!”并坦言自己为第二天的“演讲行为”(lecture performance)练习了很久英文,而他的现场表现也令人感到了这背后的苦功。同样来自西海岸的艺术家兼策展人Arash Fayez则大谈起纽约的美食,借机邀请大家一同品尝一家口碑极好的乌兹别克斯坦餐厅。旁边,皇后美术馆的策展主管瞳岩崎(Hitomi Iwasaki)与友人聊着刚刚开幕的张宏图个展,作为艺术家美国首展回顾了其60多年的创作生涯。

左:鹿特丹Witte de With当代艺术中心主任、策展人Defne Ayas与《纽约时报》艺术评论家Holland Cotter;右:艺术家李明维.

大概是场地容纳所限,田野会议也如私人晚宴一般,须在被邀请后提前预约,方可参加。而两天前便开始的如潮水般涌来的确认及提醒邮件,着实让不少人不胜其烦。会议的整体安排和流程设置非常紧凑,艺术家和策展人或理论家的搭配组合,使得内容呈现方面更显丰富和多样。黄汉明(Ming Wong)介绍了自己粤剧与科幻跨界混搭又超现实的多屏影像,令很多观众倍感新鲜,但也有人对他使用同性恋身份反串女性角色的表演颇有些微词。斯洛文尼亚艺术家伊什特万·伊斯·胡兹亚坦(Ištvan Išt Huzjan)风趣地讲述他在语言不通的韩国的驻留经历,以及如何从韩国仅以陆路和水路途径中国、蒙古、俄罗斯、乌克兰、匈牙利一路回到斯洛文尼亚的旅行。他自己则最喜欢唐狄鑫第二天的行为表演: 唐狄鑫从房间一头出发,沿着墙的路线,一边顶着一摞英文书,一边一本一本地取下的垫在脚下行走。走到另一头后,又将所有的书粗暴地扔回原点。伊什特万说:“他不说英语,他费力地踩着这种陌生的语言和文化之上,汗流浃背,而观众却沉浸在观看和拍照中。但当他将书疯狂地扔回来,书被大切八块,观众感到震惊和心疼。这前后两个阶段,他将‘痛苦’聪明地转移给了观众。”而最有趣的部分在于,当问及艺术家本人时,他腼腆地笑道:“我倒没想那么多。”

参加田野会议的中国艺术家,都不约而同的进行了现场行为表演——亲自上阵或指导他人。这仿佛应了西雅图Frye美术馆策展人Jo-Anne Birnie Danzker的话:“重要的不是‘思考’行为,而是去‘做’。”Jo-Anne对刘鼎的表演最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诗歌与语言之间的差异,因为几千年来都没有明确的区分。”刘鼎邀请三名演员分散坐在观众席中,齐声朗诵15首艺术家自己写的诗。他本人对表演的最终呈现比较满意:“与上一次在宾馆随机的送诗行为相比,这次很高兴能得到艺术同行们的反馈。”新任古根海姆美术馆中国艺术的副策展人翁笑雨,8月底从旧金山搬来之后,便已开始筹备预计明年年底举行的中国当代艺术大展:“最终名单会在明年年初公布。”她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受邀主持讨论。由于主办方没有考虑到不大讲英语的中国艺术家,随即让人体会到了多数人选择直接做行为而非演讲的不得已——无法纯熟的掌握英语,或者说“国际艺术英语”这种语体成为他们回避以口述方式阐释作品的主要原因。而利扎在最后一天的讨论解释说:“要感谢这些艺术家们,让我们意识到英语之外还有那么多种语言的存在。”

左:建筑师Dariush Zandi与艺术家Shaqayeq Arak;右:艺术家鄢醒、何鸿毅家族基金中国艺术副策展人翁笑雨、卡蒂斯特艺术基金会策展人Arash Fayez与卡蒂斯特艺术基金会亚洲项目主管Marie Martraire.

田野会议的庆功宴选在曼哈顿以蟹粉小笼出名的一家上海菜。赴宴路上巧遇《美国艺术》(Art in America)主编理查德·怀恩(Richard Vine)。问到今夏引发不小轰动的新闻——即与ARTnews的合并——怀恩说:“两份杂志依然会保留,只是老板换成一个。但未来会怎样还不知道。”土耳其艺术家Nezaket Ekici在台上做了紧张得几近疯狂的表演,而台下却判若两人,极为健谈:“我是阿布拉莫维奇的学生,”她这样做自我介绍,“我的画廊掏了2500刀的参与费,还报销了我的机票。”的确听说多数艺术家是由其画廊或机构赞助而参加的艺术周,但双飞的杨俊岭则说:“全是我们自己掏的啊。”邻桌的付晓东直言每次双飞那些看似随意荒唐的表演背后都花销不菲。

除了田野会议,其余大大小小的与ACAW合作或挂名的展览或行为表演有近30场之多,并全部被挤压在短短的一周半内进行。密集而繁多的场次和内容,就像现在所有的当代艺术集会一样,带着末日狂欢式的亢奋。而观众则在浮光掠影地“赶场”中经历着或许是感恩节前最劳累的十几天。其中的主推展览——艺术家李明维的互动行为《声之绽》(Sonic Blossom)连续10天在大都会美术馆上演。预展设在田野会议的前一天,因与多场画廊开幕冲突,错失了不少决定在切尔西觥筹交错的宾客。待艺术家解释完作品的源起,唐纳天(Nadim Abbas)笑笑说:“好感性啊。”唐纳天即将结束为期6个月的纽约驻留,返回香港。问及近况,他兴奋地聊起明年在UCCA的“新倾向”:“已经有想法了,但还是个秘密。”随后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左:策展人王辛与纽约亚洲协会美术馆特别企划经理Kelly Ma;右:艺术家曾梵志.

同一天,张洹的香灰绘画新作在佩斯画廊开展:这是一幅以一张60年代拍摄的中央领导和随从人员等上千人的集体照为蓝本的近40米的长卷,“不知由多少个助手完成的,”一位现居纽约的同辈艺术家说道。相比之下,曾梵志在高古轩的个展则更加声势浩大。听说艺术家包了一架专机把北京的各路财团老总和艺术人士一齐运到纽约。开幕现场名人、熟人众多,西装革履、晚礼服一一登场。绝大多数的中国面孔让人恍惚自己并非身在异乡。我趁着大批观众还未赶到,便迅速撤到MoMA旁边的Marian Goodman画廊,因为“2015行为艺术节”(Performa15)中最值得期待的法国艺术家Jérôme Bel的《芭蕾》(Ballet)正在上演。从下城的曾梵志到中城的Jérôme Bel,仿佛穿越了两个互不相干的圈子。一边是充斥着中国式的资本喧嚣,另一边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艺术世界。短短的30分钟后,表演结束,而我已走在了华灯初上的第五大道,回味刚刚经历的那段简单直接又幽默感人的演出。

在最后几天的活动中,ACAW已经拓展到了曼哈顿的周边区域。一些体力尚佳的观众不辞辛劳地赶赴王冬龄在布鲁克林美术馆书写《心经》的行为表演。不料艺术家临时决定将表演提前半小时进行,等我赶到时,只看见一张约4 米见方的白色织物,上面已是写好了的“乱书”。而其旁边,是美术馆每月一次免费对市民开放的活动场地,近百人如广场舞一般的气势,正跟随一名拉丁裔美女跳健美操。想来是艺术家的表演和广大纽约市民的周末娱乐在时间上冲突了。离开美术馆,伴随着脑海中依然萦绕的健美操旋律,一头扎进喧闹熙攘的纽约。这里好像是另一个更广阔更真实的世界,而“亚洲”仿佛被困在一个模糊的边界里竭力地狂欢。回顾这忙碌的一周,所谓的边缘和中心始终在暗中较量,纽约在一旁安然无恙,而尽显风流的“亚洲”正经历着看不清的雨打风吹。

左:墨斋总监余国梁与皇后美术馆策展主管岩崎仁美;右:大都会现当代部副策展人Ian Altev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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