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三月末,香港,很多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不常碰面的人都会在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的现场遭遇,但也难以展开什么太过深入的交流。在艺术界,极少碰到人宣称自己热爱博览会,无论真假,表情里似乎总带有一种“不得不来”的无奈,或是“顺便看看”的置身事外,但另一方面,你又可以感受到一种“不可不来”的诱惑力——既因为博览会是整个艺术系统的重要一环,也因为这是亚洲地区最重要的艺术博览会;即便没有销售的压力或者展览、讲座等等的任务在身,错过也似乎是种“渎职”。
在“美术馆:公共、私人与两者之间”讨论会结束后,我们晚餐时遇到了David Joselit教授,香港是他的中转站,接下来是在杭州中国美院的讲座,问及议题,答说是“全球化”,在博览会期间听到这个词有种既切题又遥远的讽刺感。他说他不喜欢逛博览会,我半认真地说起我曾拜读过他写的《艺术之后》(After Art),按照书中逻辑,他不应该反对博览会——如果说在新世纪,艺术的力量源自并且体现在移动和循环,那位于香港会展中心的这个年度盛事正是以此为目标和手段——除去资本的流动,它也把艺术界的各种人群召集至一处。但理论分析和现实体验并不总能一一对应,在展会现场穿行时仍然有种方位感尽失的虚幻和紧张,视线既被充满又缺乏重点,年年不同但又岁岁相似,反而不如去逛周边同期进行的展览感觉更有耐心和乐趣,但这其中又存在着一组矛盾——如果没有博览会,这些展览也不会如此集中地被如此巨大和构成复杂的观众群看到;在展会的现场,可以看到香港几家独立机构的展位和活动空间,亚洲艺术文献库的讲座空间就设在展会入口处,只是周围人流如织,要想听清楚内容颇为吃力——大资本和小型独立机构并不能真正用中心和边缘区分,而是相互缠绕交织,即便其中不乏对立。这也让人想起在讨论会上,Spring Workshop的创办人Mimi Brown说她对未来 M+的期待是美术馆可以辟出一部分空间供小型的非营利机构入驻。
Spring Workshop正在展出的是曾吴的“对联/对练”,此前她在Spring Workshop驻留了六个月的时间。录像援引自秋瑾和同性爱人吴芝瑛之间的故事,其中明显涉及性别身份的问题,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语言的部分——字幕只有中文,竖排出现在影像两侧,旁白却是混杂了英语、中文、粤语和印尼语,很多时候只能凭借语音的起伏判断大概情绪,却不能真正得知所言说的内容。这点当然也是艺术家有意为之,她把翻译过程与酷儿文化连接,但对于我来说却更像是指向不同文化身份共处一个时空,依据同一个文本,却不能完全彼此沟通,这又让人想起Joselit教授要去国美讲授的全球化问题。如果说东南亚在“对联/对练”中还是若隐若现,那么在Para Site的展览“工余”中则成为了明确主题。“工余”是Para Site“香港外籍佣工社群计划”的延伸项目,目光投向香港的东南亚佣工群体,展览中既包括直接针对该议题的作品,也不乏诸如Harun Farocki以的画为母本讨论殖民和劳动力问题的《银矿与十字架》,把历史和地域的线索撑开。而策展人在展览前言中提问:“透过艺术创作,我们试图重新想象身为香港人的意义为何?而谁又能为香港发声?” 目前对于香港而言,身份问题的讨论是重中之重,这点也反映在了M+的展览“ M+希克藏品: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引发的本地媒体的强烈反应上——作为一个香港政府支持的美术馆,它所提供的历史叙事是以哪种视角组织起线索?而关于区域性历史形成何种叙事线索,23号在何鸿毅家族基金会的办公室里举办的古根海姆美术馆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秋季大展的发布会让人再次想到这个问题——虽然两位策展人侯瀚如和翁笑雨都是中国人,但这个展览背后的机构和资金的来源又让中心和边缘的问题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画廊的展览当然也不能错过,我们密集地在毕打大厦里迅速扫过各家画廊,步调似乎很符合香港这个城市的正常节奏。汉雅轩的“功夫狂想:非洲手绘电影海报黄金时期(加纳1985-1999)”至少在视觉上非常能够引人驻足,均是我们熟悉的香港功夫片,只是在非洲画师笔下形象变得略微怪异;Tracey Emin的展览在立木画廊和白立方同时开幕,名头虽大,却不甚有趣。冒雨赶到Hack Space时恰巧碰到小汉斯和艺术家Simon Denny在做导览——这已经是这个临时空间展览的最后一天。在空间中串联起整个展览的是Simon Denny那些标志性的展板装置,余下则是几位很熟悉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只是这两个部分之间的连接关系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困惑,尤其其中一些作品究竟是以何种方式与“骇客”的概念发生关系。画廊之外,更多的人出现在了派对,今年《艺术界》的派对邀请了黄汉明、boychild进行现场表演,但酒吧里挤满了人,所以我们虽然人就在现场,一墙之隔,却硬是错过了表演,只看到人流往外涌出,宣告表演结束,而户外则天降大雨,正赶上香港寒潮来袭,温度降至历史最低。
相比之下,街头偶遇或许是整个博览会体验中最愉快的部分,虽然你知道必然会有偶遇,但却无法提前预知是和谁——第二次前往Para Site时我们在街角碰到刚刚看完展览的梁慧圭和《Art Review Asia》的林昱;刚出电梯又听到一声“I know you!”——原来是几年未见的菲律宾艺术家Isabel和Alfredo Aquilizan夫妇。去Spring Workshop时又发生了类似的情节,回头一看是艺术家王卫与何颖宜。王卫说,看到前面一群穿黑衣服的人,估计是认识的人……他若不说,我还真没有意识到我们同环境的不协调——或者说,在这几天时间里,这种不协调才是最合时宜的。Spring Workshop处在一片仓库区内,不断可以看到卡车在装卸货,也可以看到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成群结队而来。站在街口引路的志愿者也可以迅速地一眼辨识出哪些是是看展览的人群,不待我们开口,便有人主动迎上来指路,只是这位志愿者听来同我们口音类似,估计是在香港哪所大学读艺术的大陆学生(据说香港大学里研究生部的大陆学生比例日渐增高),对指路这件事并不在行,反而不如自己的身体记忆更可靠——年年都来,自然而然地对方位产生了不可磨灭的身体记忆,而把这些散落在城市艺术版图中的各个点连接起来的也正是这些偶然造访却几日之内全力奔波的人群。
文/ 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