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 FILM & VIDEO
现在，很多普通人也都已经可以负担得起录影机、普通相机和电影摄像机。问题是，为什么这些生产工具没有出现在学校、政府办公室，简言之，没有出现在那些社会冲突发生之地？
——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Hans Magnus Enzensberger），“一种媒体理论的构成部分”（Constituents of a Theory of the Media），《新左派评论》（New Left Review，1970）
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是多么古老。
1月6日下午对国会的冲击——这是自1814年英军在华盛顿纵火以来第一次对这栋建筑的暴力占领——是美国历史上最令人震惊的对国家机构的攻击行为之一。这一事件得到的私人记录也最多。我们在谈论约翰·苏利文（John Sullivan，也称作Jayden X）制作的39分钟数码录像《华盛顿国会冲击与射击事件》（Shooting and Storming of the US Capitol in Washington DC）时必须将这些语境考虑在内。
《冲击与射击》是一个连续的镜头，中间夹杂着拍摄者的评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政治人物，时常认为自己与“黑人命也是命”运动关系紧密（但被驳回），以及一个名为“美国叛乱”（Insurgence USA）的犹他州团体的创始人（也是唯一的成员）——这部影片记录了一位非裔美国男性作为观察者和参与者在这一段时间内的经历。他挤在一群支持特朗普的暴徒中间，或许还曾对警察说他在行使自己的“言论自由”权利，并且提醒他们（也包括其他暴乱者）“注意安全”，但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或者按他自己的说法，假装）享受现场气氛。
X踱步穿过圆形大厅和雕像厅，加入了试图冲破众议院议事厅大门的人群。“我真希望我有根棍子，”有人说道。突然之间，这些人发现了从议长门廊进入大厅的另外一条路径，这里有三名警察守卫。X想办法挤到了人群最前头，因为他声称自己有可以撬开门闩的刀子。
其他人试图砸破大门进入大厅。警察让到了一边，一位身上裹着特朗普旗帜、身后背着美国国旗图案背包的女性试图从侧边攀过大门，这时枪响了，子弹从后面击中了她的脖子，她随后在大理石地板上流血而死。而几分钟之前看到过枪的X用一种震惊的声音大喊：“天啊，我看到有人死了！”
就算《冲击与射击》是一部提前写好了剧本的政治宣传片，它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尾了。牺牲品是艾希莉·巴比特（Ashley Babbitt）——特朗普版本的烈士霍斯特·威塞尔（Horst-Wessel）。她的死为X的影片划上了一个停顿符号。此时可以分屏了。《冲击与射击》的结尾，特种部队出现了，而受阻的人群则开始分散，很有可能是去阴谋论网站 Infowars.com上观看自己的影像。
《冲击与射击》对暴力死亡的记录如同泽普鲁德拍摄的肯尼迪遇刺镜头以及阿尔伯特和大卫·梅索斯（Albert and David Maysles）的《给我庇护》（Gimme Shelter，1970）中的素材一样，属于鉴识证据。除此之外，它也让人联想起对抗性记录影片的单一视角，不过，如电影和摄影联盟（Film and Photo League）或新闻片小组（Newsreel group）以及最近的叙利亚创作团体Abounaddara拍摄的行动主义纪录片，他们的工作是为了激发思想，而《冲击与射击》则纯粹是娱乐性的。它对待犯罪行为的基本态度是虚无主义的。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它和如伊朗绿色革命以及阿拉伯之春中用手机记录下的影像素材看起来如此相似，使得人民起义与纳粹政变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像其他这些电影一样，《冲击与射击》体现了扼住历史命脉的欲望。它没有对革命狂热和乌合之众的否定，而只是记录。“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们做到了！”一个人，或许是X，在人群冲散警察和不堪一击的障碍时喊道，“我们是这混蛋历史的一部分。”
当这些暴动者冲进国会时，有人嚷着：“演出开始了”。此时暴徒们已经进入了另外一种维度。“谁有音乐？”有人问。“音箱或者什么的。革命音乐啥的？”他们需要背景音乐。这些披挂着各式服装道具的暴动者正在演出一部电影。在他们心中，或许他们正处在爱森斯坦的《十月》（October，1927）里，在彼得格勒的人们冲进冬宫时达到了最高潮。（实际上，《冲击与射击》可谓《十月》的辩证性反面——前者是一种对持续展开的当下的应激性的、哗众取众的报道，而非像后者那样是通过分析性蒙太奇重构的、充满自我意识的历史性重现。）更“中立”的观众可能联想到的是一部更近的俄罗斯电影，那就是亚历山大·索科洛夫（Aleksandr Sokurov）的《俄罗斯方舟》（Russian Ark，2002），是在同一幢巨型建筑物里发生的历史性场面。
这些兴奋的狂欢者打扮成超级英雄、《权力的游戏》里的野人或是美国特种部队玩偶，在仿制的罗马雕塑和历史史诗绘画间庆祝。一群暴徒掌控了美国“古迹”的神圣空间。历史终结了。关键的是现在！“妈的！妈的！2021年了，你们这些人，”X喊道。“疯了！老天爷——这是啥啊？”就好像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对一个显然是在拍摄他的伙伴说，“这难道不是你这辈子拍过的最棒的电影？”
如果能好好调整，《冲击与射击》或许可以成为对1月6日发生的事件的记录素材，或者是像彼得·斯诺登（Peter Snowdon）讨论阿拉伯之春的《起义》（The Uprising，2013）一样的电影，再或者，虚拟的博物馆体验。无论如何，这段素材已经为FBI提供了相当数量的证据。而X本人则被以“暴力闯入和破坏秩序行为”的罪名以及其他与此次暴乱相关的介入行为起诉。那位召集了此次反政府狂欢的愚蠢的政府首脑又怎么说呢？
在煽动完群众之后，总统回到了白宫，根据《华盛顿邮报》的报道，“在电视上观看了此次对国会的袭击”。
虽然特朗普未必乐在其中，但的确对此景“感到欣慰”，因为他认为他的支持者们确实是在为他而战，据一位他的亲密顾问所言。但是，此人又说，总统认为这些奇装异服的支持者在国会内打砸抢的场面是“缺少格调的”。
就如同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暴民成为了主角。
文／ J·霍伯曼
译／ 郭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