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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降提案

米开朗基罗·弗拉马蒂诺,《洞》,2021,DCP,彩色,有声,93分.

在电影院巨大的黑暗中仔细聆听,你可以听到伴随着米开朗基罗·弗拉马蒂诺(Michelangelo Frammartino)最新作品《洞》(Il Buco)开场镜头的细若游丝的交响乐:水珠落入池中,发出轻轻的回响;蟋蟀微弱的叫声;当夜晚结束黎明到来,昆虫的鸣叫声变得越来越响;最后是一阵牛铃声,再接着像是一声来自远处的叫喊。只有当太阳升起时,摄影机所在的位置才会变得清晰:它被安置在一个洞穴里,凝视着天空、岩石和杂草,然后镜头中出现了两只无精打采地望向洞口的走失的母牛。

《洞》的灵感来自于1961年皮埃蒙特洞穴学小组(Piedmont Speleological Group)成员在意大利最东南端进行的一次探险,电影讲述了一群年轻的地质学家的故事,他们从经济上更繁荣的北部出发,前往隐藏在波利诺山(Mount Pollino)附近田园风光中的比佛托深渊(Bifurto abyss)。正如米兰的倍耐力大厦(Pirelli Tower)——当时欧洲最高的摩天大楼——被吹捧为战后繁荣的图腾一样,这个小组也努力在这个国家的另一端留下人类的足迹。他们不是向上,而是深入,一寸一寸地探查未知的地球,绘制出欧洲深度排名第三的洞穴。

米开朗基罗·弗拉马蒂诺,《洞》,2021,DCP,彩色,有声,93分.

观众可以从屏幕上出现的文字中了解,意大利之前还从未有过如此深入南部的探索活动。《洞》暗示了它所选择的位置的不同,首先将观众定位在凹陷的洞穴内,然后将视角转向看似无边无际的乡村风景,一切都以一种沉睡般的速度移动,其中包括一位孤独的高原牧民,只有他一个人留意到了这些外人的来到。

甚至在这群探险者到达大本营之前,牧牛人就感知到了难以言喻的疑虑。而随着探险者在这片风景中的深入,牧民似乎将其行动内化了,就好像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自己体内。牧牛人和洞穴学家之间从未发生过会面,但探索队越靠近洞穴的终点,老人的病就越重,直至陷入昏迷般的睡眠。

探险队在地表下的冒险也确实有着相应的隐喻意义。这些科学家-冒险家们使用绳索、滑轮、油灯、卷尺、背包和手绘地图;他们用扔石头和点燃的《时代》杂志来测试洞穴深度。总之,这次远征像是一个寓言,体现了人类想要殖民一切未知区域、并将所有知识普世化的欲望。

借用爱德华·格里桑(Éduoard Glissant)的造句方式,《洞》可以被视为对晦涩的权利的沉思。牧人主要通过难以解析的话语和非词汇性的呼喊来进行交流,他使用的发声方式的简单性与电影核心事件中不断测量、映射、记录和分类的工作方式形成了一组矛盾的对照。观看《洞》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多达数十种意大利方言的持久性,这些方言的运作方式与语言的同质化倾向背道而驰。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的诗人一直以使用这样的方言而闻名——有些是为了隐藏淫秽和讽刺的内容(如 19 世纪的卡洛·波塔[Carlo Porta]和朱塞佩·焦阿基诺·贝利[Giuseppe Gioachino Belli]),有些则是为了找到一个地方的“根”(如帕索里尼[Pasolini])。当然了,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意大利语起源于但丁,他有意识地使用托斯卡纳白话而不是拉丁语写作。

米开朗基罗·弗拉马蒂诺,《洞》,2021,DCP,彩色,有声,93分.

在整个电影中,除了倍耐力大厦内的电视专题片和老人呼唤牛群的叫声之外,大多数人类语言只能从远处听到,标准的意大利方言和卡拉布里亚方言都隐匿在了电影的声学结构中。摄影师雷纳托·伯塔(Renato Berta)的摄影机要么令人窒息推近拍摄对象,要么远离,加速了这种感官上的陌生化。字幕的稀少也是如此,仅仅出现在两个简短的档案片段处——上述的科学报告,以及一群行人一动不动地观看着电视中播放的倍耐力档案——意图坚持某种不可交流性。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主宰天空和地下世界,还是有些地方逃开了人类认知的捕获。嘈杂的音景,无限地渺小又无限地宏大,令人困惑和迷失方向,使得人类及其“丰功伟绩”看起来更像是更大的时间缝隙中的偶然因素。

译/ 卞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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