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 FILM & VIDEO
编者按:“影片”栏目在关注中国艺术电影发展现状的同时,也整理收集近十年来关于中国艺术电影的评论文章,为国内艺术电影评论提供一个交流平台。
前言
2005年,我离开沈阳,去广东美术馆策展研究部任职;同时,也有不少本地作者或移居外地,或去外地读书等等,一时间,沈阳本地作者的创作和活动暂时处于平静期。
2006年离开美术馆后,得到馆长王璜生和策展人郭晓彦的赞同和支持,有机会同他们两位一起来组织和策划“从‘极地’到‘铁西区’:东北当代艺术展1985-2006” (From“Polar Region” to “Tie Xi Qu”——Exhibi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in Northeast China 1985-2006),也终于有机会整体回顾东北地区从80年代以来的“当代艺术”的历史,不无例外,“独立影像”,成为了东北当代艺术展览框架结构中的一个正式的、官方系统认可的重点课题。
2005年离开沈阳的前几个月,我和韩涛、程广峰和佟卫军共同发起组织了“划痕”(SCARIFY –OR)影像展,所有参与展览和现场表演的艺术家都为自费,这是一次艰苦的、精神胜过肉体,合作超越个体的展示活动。这次展览除去熟悉的新加坡、沈阳、大连、长春、济南、太原和北京等艺术家外,其中值得重视的是哈尔滨和大庆的参展艺术家。
2002年,哈尔滨艺术家张灏发起和组织的“影像现像”(Image is live),无疑是当地最早的以“独立影像”为重点的放映和展览活动,该活动持续两届,对于当地的创作生态和艺术环境,都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值得重视的作者有做录像艺术为主的张灏和纪录片导演卢保太。张灏的最为出色的录像作品是《飞机/谎言/录象带》,作品大量利用现成图像拼贴,有力的讽刺了全球景观中的政治虚伪和内幕交易;而卢保太的第一部纪录片《小玉》(Xiao Yu),则是跟踪记录一名迪吧舞女的日常生活,除去略显粗糙的拍摄风格和镜头语言,众多不为人熟知的底层生活一一呈现,由于片中不假思索的呈现私人生活的“暴露”镜头,引发关于创作者的道德底线的争议。
两年后,由于筹备“划痕”展,经由张灏介绍,我转赴大庆,去考察更多的艺术家,包括做油画和录像为主的巩大均、蒋平和孔彦军等,和即将准备开始做纪录片的艺术家沈少民和于广义。事隔几年,沈少民在中俄边境制作的混合电影和纪录片风格的作品《我是中国人》,和于广义的纪录片《木帮》和《小李子》,都是近年东北独立影像生态中最有力的一批作品。
2008年夏天,受第5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之邀,前往南京选片,又惊喜的“发现”了更多、更出色的东北籍导演和艺术家。由此,可以更完整的勾勒出地处东北地区全新一批独立影像创作者的创作型态及风格、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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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代表作:《烧烤》2004《青年》2008
我是反过来看的。先在南京看的新作《青年》未完成版,一口气看完,无半点停滞;后回京看《烧烤》,才真正发现《青年》出色的根由。
耿军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独立”导演,黑龙江鹤岗人。说其“独立”,是缘自他的反精英情结,他的大量底层生活和京漂经验,使他保持了一种全神贯注的冷静,他的作品中所有的生活细节完全真实可信,情感自然,叙事逻辑合理而不夸张、明显的去戏剧化。
《青年》和《烧烤》是可以反过来看的,首先看东北的底层现实,局部空间;其次才到异乡(北京)的放大经历,合情合理。《青年》的“三段式”结构罗列了几个非常“经典”的案例,而《烧烤》更接近一个社会事件的转述和描写,这个事件是和东北人的生活现实处境有关。《青年》节奏清晰,叙事简约;《烧烤》则略显拖沓和冗长。两部片都可以形容为“悲剧”,但绝不悲惨。
《青年》中的几名主要人物的结局都很使人感到窒息:金财为爱情服毒自杀,国庆为哥们两肋插刀,铁英的生活充满戏剧性的上下起伏,使人真切感受与现实有关,影片里并没有怨天尤人和盲目的发泄,而是处处克制和包容,使人深刻感受中国社会转型的现实和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烧烤》则是从始至终使人身处一种“焦灼感”,两名男性绑架者和被绑的底层女性之间的一系列戏剧性变化,而影片结尾的爆发,发人深思。
沈少民
代表作:《我是中国人》(I am Chinese)2007
这部片子,从计划前我就知道;及至中间拍摄过程的细节,以及后续调整的多个剪辑版本,都一一看过,几乎过度视觉疲劳。这是沈少民唯一一个跨界综合课题的作品,和影片有关的还有,大量的文献和访问,资料图片和实物,全部放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作品。
沈少民是中国当代艺术历史中非常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出生黑龙江阿城,90年代初移居海外,近年从澳大利亚回到国内后,大庆,一度时间为他主要创作基地,创作的命题鲜明、深刻,充满寓言和末世纪色彩,尤其是体现在大量的骨粉和实物拼贴的大型装置作品,其作品探讨生物基因的伪实验系统、“合成历史”和对权力系统的反复质疑和符号消解,都是他的创作命题所在。
《我是中国人》取材点是中国接近俄罗斯边境的村镇,该村镇特点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大量居住中俄混血人群,他们外表非常接近俄罗斯人种,却讲着并不流利的汉语,生活粗劣精神无根。《我是中国人》是一部典型的艺术家式电影,视觉塑造胜过叙事和情节,严格限定的、摆拍的场景和人物的“表演”,和大量日常的、冷峻的生活现场记录镜头穿插在一起,使人印象深刻。当然,对于影片中描写节庆中毫不掩饰的家畜屠杀场景,也会有观众感到不快,但这些恰恰是和影片中的主要人物“遭遇”对应的绝妙符号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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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广义
代表作:《木帮》2007《小李子》2008
大庆于广义属于典型的性情中人,其他人拍纪录片也许是属于创作和表达需要,老于则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的焦虑,以至在他人耳目竟然有许多“传言”,一致夸赞老于性格的淳朴和制作的扎实。
之前老于寄给我《木帮》时,我看后曾写过一段话作为观后语:“《木帮》,是关于东北黑龙江偏远地带深山里最后一批伐木人的纪录片。影片记录过程简单、直接,所谓的情节或线索都被刻意模糊化,而自然环境的恶劣,和人的艰苦求存,被近乎单调的、但却接近完美的画面一再重复再现。结尾处,木材被做成棺材却最终埋葬了伐木人,“折返零点”,由此影片构成了最具深层意义上的社会学描写。”
新作《小李子》依然是艺术家沈少民策划。老于有感而发,回到了他的故乡,离现居住地大庆500公里的长白山林区,去捕捉更加破败灰色的个体人生存境况,细节看起来更加“极端”和激烈,却很真实。
赵亮
代表作:《在江边》2004-2005《罪与罚》(Crime&Punishment)2007
赵亮,辽宁丹东人,与朝鲜一江之隔,出身于鲁美,早年即辞“正业”往返圆明园和东村插边,已驻留北京十数年,亲身见证了90年代以来的中国地下艺术的“兴与落”,“荣与辱”,一直致力录像、纪录片和摄影等领域,尤其是去年凭借一部混合纪录片和叙事手法的电影作品《罪与罚》,获得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首奖,赢得世界瞩目。
《罪与罚》名不虚传,电影感极强,一口气看完无丝毫停顿,用镜精确,剪辑流畅,两小时的“talking head”并无半点不妥当和乏味之处,反倒镜头着肉,关键现实细节其实都不忍着看,赵亮的用心和“狠劲”可见一斑。影片聚焦在一边境派出所的日常事务工作中,挑选了一聋哑窃贼、一拾荒老汉、一群为生活所迫偷窃木材的男人等题材说事,以小化大,涵盖出独特的中国现实景观,公与私、情与法命题尽在展开。
王逸人
代表作:《蝶变》(From Chryaslis to Butterfly)2005《乌托邦》(Utopia)2008
王逸人,长春人,就职于吉林《新文化报》,曾是长春“电影学习小组”的成员。《蝶变》是首部纪录片,是一部“关于变化的影片”,题材聚焦在一为“男变女”(同类题材可参照蒋志的《香平丽》)一为长春城市内某大桥爆破拆迁的过程,叙述平行交叉。该片参选“云之南”和第4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等影展;
新作《乌托邦》是受釜山“亚洲纪录片基金”资助完成。基金支持的理由是“在这部关于“傻子村”的影片里,导演构建了一个概念化、诗意又带着哲学气息的影片框架,提供了一个对中国社会的现在和历史的非传统视角。片中独具魅力的人物,还有四季的劳作,都在视觉上具有相当的吸引力。”
李鸿飞
代表作:《出路》(Outlet)2004
李鸿飞,毕业于辽宁师范大学美术系学油画专业,来北京后打拼,数年终有机会回到葫芦岛市完成首部剧情片《出路》,获邀参加“第2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
正如作者所说的,影片的概念点和内在意义,《出路》借助一个退伍军人回到社会底层经历的系列遭遇,影射出作者自身潜意识中生存状况的某些困境。其实很多人真实的生活境遇何尝不是如此。
《出路》的真诚之处,还在于作者如何处理“电影”与“真实”的问题,这不仅仅是独立制作者创作的底线,同时也是缘于一种艺术家观察社会的立场和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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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东
代表作:《美食村》2007
朋友从柏林电影节回来,带我一本场刊,我在“青年电影论坛”单元部分竟然看到唯一的一部内地独立制作的电影,高文东的《美食村》, 很是好奇,于是翻查资料,才发现导演“蛰居”大连已久。“1999年开始民间影像制作,2001年参与当代艺术行动——诗歌墙;2004年与写作同仁创办北纬39文化论坛,组织一系列艺术活动。”但就连本地活跃的艺术家群体也不知情,可见圈子习性根深蒂固。
《美食村》是导演“城市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根据作者所言,核心命题是“穷人对于幸福的渴望,总是比任何人都要强烈,而结果又往往是适得其反。”这并不奇怪,和绝大多数的“独立电影”一样,关注底层生活;而《美食村》几乎很难以一个定义去形容的拍摄和半业余的制作方法,却又精确描述了“美食村”这个畸形混杂的城市真空地带的复杂处境。
《美食村》的男女主演是专业出身,其他大量出现在影片中的人物,你可以理解他们为“素材”的一部分,通过真实记录的生活场景及琐事构成了影片的主要部分。影片带有一种阴沉的色调,压抑、灰暗和破败的氛围,“美食村”的整体建筑,如同一个急速扩张的畸形怪兽一般,空间分割奇异、充满荒诞感,如果需要案例来分析中国城市化进程带来的负面性,《美食村》无疑也是绝佳的例证。
注:本文经作者同意转载,原文刊登于2008年第五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场刊。
文/ 董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