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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芭芭谈自身创作

罗莎•芭芭,《陈述真实的崇高》,2010/2011,装置,Tate Modern,伦敦.

德国籍意大利裔艺术家罗莎•芭芭(Rosa Barba)的创作完全依靠胶片介质及其依附的机械放映设备。结合先锋实验电影的传统以及始于美国六十年代结构主义/唯物主义电影的影响,芭芭的创作习惯性地以极简的方式把机械和图像减化到最基本的元素呈现, 如白色、永恒、 崇高等抽象概念。继2010年在泰德现代(Tate Modern)的个展之后,她的艺术生涯开始起飞,并持续利用16毫米胶片放映机等实验媒介处理时间与空间,文字与图像,以及造型、电影和表演的界限。作品中持续运转的机器让观者不断审视工业革命的结果在二十一世纪初回看时的轨迹,到达峰值及其后的陨落,如何去处理历史遗留的痕迹,特别是那些物件,比如胶片以及投射的工具。同时她的投射表演(Projection Performance)作为拓展电影(Expanded Cinema)的一部分,也曾与先锋/女性/酷儿实验电影作者芭芭拉•海默(Barbara Hammer)在巴黎的Jeu De Paume合作,以白纸覆盖观众座椅,迫使观众在过道观看演出的激进尝试,同时投射的图像在室内空间四处逃逸, 破除屏幕在观众正前方的限制,也逼迫观众改变观看的姿态。

受视觉艺术表演双年展Performa的委托, 罗莎•芭芭及团队十一月末在纽约本地著名的实验电影场地AFA电影资料馆(Anthology Film Archives)做了三场现场表演,结合电影投射、 造型装置、 噪音演出、 朗读的跨媒介的方式, 以多种感官介入观众的体验。 本次采访在演出之前的排练期间完成, 笔者与艺术家讨论了她近年的创作,后机械时代的数字媒介的状况,以及她对已故策展人伊安•怀特(Ian White)的回忆。

采访者周昕(以下简称XZ)
被访者Rosa Barba(以下简称RB)

XZ: 你之前有个计划叫《上海集装箱》,简单介绍一下?

RB: 是一个提案,片子没有做成。受鹿特丹海港的委托,一开始的想法是类似上海和鹿特丹之间的书信来往,把一部电影放在鹿特丹一个空集装箱里海运过去, 然后交流就开始了。之所以送到上海是因为这两个海港在2030年会连接起来,所以我想用这种艺术集装箱的形式,也可能他们没有明白吧。希望未来有机会可以继续下去,开始是从寄一部电影,然后再看有没有后续的消息。港口之间很习惯这种形式。

XZ: 你这前的作品里用了大量的白色,比如在泰德现代展的那几件,这次也不例外,可以很直接地和类似永恒这样的概念联系起来,也让我想起马勒维奇的《黑方块》。

RB: 对我来说,是要造一个空间。这种白光, 我只用空白的胶片,是要造一种类似非信息化的空间,然后打开,好像时间静止了,把你自己引入时间的另一层, 更多是在长片里运用。在时间和空间里跳跃,这样就可以打开,再穿行。在长片里用的多也是因为剪辑的需要,丢进去一些非信息化的元素。

但想是在做那几件造型的作品的时候,要的就是另一种神秘感。比如说,10年我在法国做了一件作品,把空白胶片投射到博物馆之外。当时白天的状况是你只能听到噪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越晚光越亮,那束强光从博物馆里打出去, 射在一个湖面,湖面就成了屏幕。
XZ: 二十四小时?

RB: 对。那件作品叫白色博物馆。在不同场地我做过几次,最近一次在英格兰的的特纳当代(Turner Contemporary), 把白光射进海里。到晚上退潮,白天海水下的物质都露出来,白色的框在夜里也是一幅画。

XZ: 然后想问的是在这个场地做这次表演的理由,AFA电影资料馆 (Anthology Film Archives)。

RB: AFA最近二十年对我来是非常重要的地方,但是一直没来过,也一直想要来看看的一个在想象中的电影所在。Performa邀请我之后,我就开始要在纽约找一个的电影空间,也不一定就是要在这里。我提了这个地方,他们也很高兴很支持这个计划。

XZ: 刚刚看了你两部短片,会用在最后的表演里,两段的不同是怎么考虑的?

RB: 两部分表演的时候会整合起来,最终会剪成一部长片。第一部分,风景(landscape)的部分有关潜意识。坐飞机的时候取景,你基本上没有一种测量的能力,比如对尺码,或者时间的感知。后一部分拍的是退潮后的海岸。每天飞几个小时,到了那个点你眼前的风景开始变成画作,意图是去发现自己作品里的印记和风景。前段更多是内在世界,以及空间里的人,然后后半段是他们的潜意识, 然后两段再编织起来。

XZ: 两部短片里着重谈了社群的概念,对我来说是很直接的指涉实验电影的群体, 开头谈到梦境, AFA也被看成是电影的圣地/殿堂。

RB: 对,完整的想法是谈如何去整理和保存二十世纪,也可以特定指涉上世纪的电影文化、先锋电影,还有这样的让大家能够共享观看经验的电影院。 是做这场演出合适的空间。

XZ: 之前你提到过吧电影当作一种史观,或者雕塑,这次更多是看到电影当作一种表演?

RB: 不是,会有雕塑摆在这个空间。 通常更多是在画廊里展示,到时影院前后都会有,讨论被消费的界限,是被当作雕塑还是电影? 大屏幕会有投射,35毫米的两段电影,然后观众位置的左侧会放一件作品叫彩色钟摆。之前在泰德现代展的那件16毫米的胶片投影机“陈述真实的崇高” (Stating the Real Sublime)会吊在屋顶上,在空中射向放映室。

想法是要现场表演一部电影, 运用所有碎片式的可能。 每一件作品都有各自的空间, 现场的朗读, 还有声音, 会有艺术家现场的噪音(Jan St Werner, 德国实验电子乐双人团Mouse on Mars之一)。 意思就是一部在场的电影, 同时有关如何是延展这些物质, 我们所看到的图像, 如果去呈现一种物质化的声音,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生长。 我们想给所有图像一种物化的声音。 这些雕塑也是表演性的元素。

XZ: 时间是?

RB: 总共是一小时, 从观众进场开始, 开始是一个展览的设置, 然后表演开始, 四十五分钟。

XZ: 一直持续用胶片创作是不是越来越难?

RB: 自然是困难了一些, 胶片获得的渠道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特别在中国, 还是有大量的胶片制作, 只要是能找到对的机构, 特别是洗印胶片的地方。

XZ: 我觉得在这里(纽约)比在中国要简单很多,纽约的实验电影群体对数字还是会有一些抵抗。在中国 胶片从来没有形成一个持续的文化现象,多数是学院和精英群体的媒介。相比之下,这里实验电影群体的抵抗更强一些。我觉得对于胶片电影的这种怀念更多是西方电影世界的事情,不是说中国没有。

RB: 有意思,我听说有很多洗印的实验室卖到了中国,要在那里重建,或者不是事实?

XZ: 为什么要搬到中国?

RB: 有利润在吧,比如在印度,胶片还是很强的,我有电影朋友在印度做的冲印。 我知道这个肯定会越来越难。

XZ: 但是你还是会继续做下去。

RB: 对。对我来说,我喜欢数字媒体的易流通,但这和我的创作还是两回事。 我有兴趣的是处理光这个元素,还是这个造型感,对我来是和绘画很接近了。数字和完全不一样的经验,要做这种转化不容易的。

XZ: 你提到过更加愿意和限制打交道。

RB: 对,还有物件。处理光的限制,所有的这些。

XZ: 还是再简单谈一谈这次的表演吧。

RB: 你刚刚看的两个短片都在英国拍的,在曼彻斯特。 找到了一座建筑, 这里在过去一百年变化了几种身份,先是一个电影院,然后变成了教堂,之后是戏院, 之后是议会。六十年废弃的一个场地。 在曼彻斯特当地人当作是鬼屋。搭棚在里面拍的。

通常我不和演员打交道,都是和当地人合作,他们有在地的经验,知道这个地方。 他们知道这个建筑的多重身份,开始的想法是请他们一起进入这个空间然后组成一种新的社区,讨论他们想做什么,然后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在岛上拍这部片子的同时,当地一座BBC的电台要拆了,没用了,就在(拍摄的)那几天时间里面。 他们对外宣布可以任意去电台里面拿里面废弃的录音材料, 我们就去搬了一小部分出来,然后在我们的棚里做拍卖,拍了拍卖的过程,还有这些物件。

XZ: 再利用。

RB: 更多是有关现在这些客观的物件对我们的意义。

XZ: 我之前在查一个68年的展,在纽约的现代美术馆做的,叫“在机械时代的终点审视机器 (The Machine as Seen in the End of Mechanical Age)。” 很意外他们68年就做了这个展,同期还有一个艺术和技术的平行展,讨论计算机艺术。你怎么看在当代谈这个问题, 毕竟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议题了。

RB: 大概这样,朝着趋势发展的相反方向前进从来没有好的结果。 问题是这些冲印的地方拆了之后是回不来的。不是宝丽莱相机,别人要留下这种数字没有的美学,人们又回过头来意识到这个遗落的机器,有意思的是它现在又活过来了。 胶片电影结束的话没有那么容易从头再来。如你刚刚说的,这也许更多是这个“这里”的状况, 也许是一些艺术学院面临的状况。另一方面要开始想整理和保存的问题,用不同的媒介格式来让这些信息流通到全世界。如果互联网的功能是这个,那就这么用它,但还是要明确这可能并不是这件作品最终能到的效果。然后让对胶片还有兴趣的人知道,还有这样的电影存在,还可以让你体验这种质感, 体验这种特殊时刻的可能吧。

XZ: 还有是有关翻译,你是意大利裔德国籍的艺术家,但作品里的文字多数是英文。

RB: 我出生在意大利,长在德国,出国很长时间, 在阿姆斯特丹待了五年,所以英文是我创作作品是使用的语言。到了一定的时间点思考也开始用英文了,有时候会用不同的语言然后在翻译过来。然后读很多的英文,也许这是我创作一个无限的空间的方法,并没有以一种特定的文化方法在使用语言。

XZ: 如果有天你的作品里的这些16毫米放映机无法运转了,博物馆里也没有了, 你应对的方法是什么。你会愿意用数字投影仪替代这些16mm放映机吗? 胶片是你的艺术实践最重要的媒介,我挺难想象有一天他们无法运转的状况。听说泰德现代在ebay上买很多投影片放映机(slide projector)。

RB: 我不会用数字替代胶片机,我更希望把作品和这个物件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 也是是更加抽象的一种形式。

XZ: 最后谈一下刚刚去世的策展人及艺术家伊恩•怀特(Ian White),上周三在这个场地做单频的放映的时候你最后读了他的文字,是不是再多分享一些他的故事。

RB: 03和04年的时候我们在阿姆斯特丹认识的,当时我在皇家视觉艺术学院(Rijksakademie)有一个驻留的项目。他当时经常过来和我的朋友也是同事吉米罗伯特(Jimmy Robert)做一个表演。第一次遇见他就我很欣赏他的尖锐和先锋的思考方式。之后他写了一篇文章谈我的作品,我第一次感到有人理解这些作品。 08年他请我去LUX(著名英国艺术家电影非盈利性发行机构 )做一个展览,方式特别, 非常非常零散但绝对不是一种简单的讲座形式。之后就继续讨论,在不同的几个场地一起工作, 比如柏林的Kopietheater, 也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 11年他在我的书《白色是一种图像》里写了一篇绝伦的文章。他从来不相信艺术世界里的那些花言巧语,都是从一个观念开始聚一群人,然后建一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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