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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地独立电影导演中,极少有人的创作如徐童这般,风格突出,题材一以贯之。从《麦收》开始,经过《算命》,《老唐头》,《四哥》,徐童对江湖游民的记录,可以说是孜孜不倦,甚至迷恋上瘾。他选择的拍摄对象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小人物。这些人在道德层面往往很复杂,崎岖又奇特的人生遭际,身不由己的人生选择,塑造了这群性格上正邪交织、行为上黑白通吃的江湖游民群体。他们的生活,对绝大多数观众而言,很难接近和想象。这些题材和故事,时常给人大跌眼镜之感。
从这个直白的、甚至令人避之不及的题目来看,它背后的故事稀奇而残酷。就如男主角身处的那片游离于秩序之外江湖,波谲云诡,杀机四起。在长城以北、阴山以南的河套地区,有一首叫《挖眼睛》的曲子红遍乡野。故事的主角二后生,因偷情而被挖去了双眼。他的经历被编成二人台曲子,重生的他带着这首曲子,唱遍晋北和内蒙古乡间。在旧作《老唐头》里,主人公老唐头的人生遭际,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所拓下的烙印。但是,与老唐头相比,二后生这个主人公却缺乏时代感。作为一个江湖艺人,他仿佛是无根的野草。其身上所发生的离奇故事,放在哪个年代,皆有可能发生。导演强调,他想突出的是个体生命力的顽强翻新。主人公惨烈的生命故事,经过一遍一遍的响亮传唱,在蛮荒的北方大地上,令这条残缺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去。他那撕裂般的弹唱似在呐喊命运的不公,穿透西北土地上虬曲的胡杨树。抛开命运的遭际不谈,二后生的好色,耍钱,油嘴滑舌,这些劣习和性格特征很难建立起观众对他的“好感”。但尘世中的他,就这样按照自己的人生法则任性活着,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谈徐童的纪录片绕不开唐小雁,这个永远的女主角——一个闯江湖半生醉、洒热血不掉泪的江湖“代言人”。这一次她不再单单是镜头前的人物,而是以制片人的身份参与到作品的拍摄中。这里也体现了纪录片拍摄者与被拍摄对象之间的一个有趣的关系演变。在影片的拍摄过程和故事呈现度上,作为斡旋者的她所起到的作用至关总要。在属于她的那个游民世界里,她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关系,这也成为拍摄的一个钥匙。文青和小资观众在屏幕前看到的那个凌厉狰狞的世界,是唐小雁这样一个女人开辟的。导演本人更像是一个素材的选择者,一个唐小雁的跟随者——从另一种意义上讲,唐小雁才是影片的真正导演。屏幕上,她亮相的次数并不多。与以往快意利落、爱憎分明的形象不同的是,这次的唐小雁成为了一个温和的聆听者。她对二后生的老母亲的耐心陪伴,对老人的怜悯不舍,体现了这个传奇女性身上“去江湖化”的柔软一面。从东北到西北,她就像一颗野草的种子,只要落在钢筋水泥搭建的秩序以外的世界,就可以野蛮生长。
二后生在台上面对的台下,则是一个更为沉重的一个世界,是中国贫寒的北方地区千千万万个乡村百姓生于兹长于兹的世界。有那么一段时间,徐童将摄影机掠过台下的很多张面孔,老人,妇女,儿童……这些在寒风中笑起来羞涩却也麻木的观众,在一遍一遍的通俗蛮荒的小曲中,得到片刻的精神慰藉。在这一场景中,喧嚣仿佛远去,时间就此凝固,就如作家马原所言:“纪录片里最了不起的,就是凝结时间因素的那些段落。”而散场后的萧瑟冷清,更加凸显了当地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双重荒芜。
作品的结构,是二后生的歌曲和他的生活经历相互穿插,其中包括对一些相关人物的采访。临近结尾,就如《老唐头》一样,导演依然选择用个人照片来概括了一个人的大半生。立体的命运交响曲,浓缩成几张黯哑的平面小照,仅此而已。江湖,再也不是英雄好汉的浪漫天下,而成为那些被风雨飘摇的命运吹打的个体被迫选择的一个避难棚。
文/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