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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然:2015年度最佳电影

德尼·维尔纳夫,《边境杀手》,2015,彩色,有声,121分钟.

贝尼特·米勒-《狐狸猎手》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2015年的电影,但它实在太好了,所以在写年度清单时,我绝对不能将其遗漏。基于美国蓝领奥运摔跤冠军Schultz兄弟和超级富翁John Eleuthère du Pont之间跨度长达8年的真实历史,导演贝尼特·米勒以非常独特的个人视角创作了一出离奇的悲剧。然而米勒并非试图重述历史,这部电影也不像大多数评论描述的那样是一部关于现代美国社会结构的悲剧——其远比这个老生常谈的世俗主题要繁复得多。我讨厌那种人物具有鲜明色彩和阶级棱角的电影,《狐狸猎手》里的人物设置则远为多面与深刻。在精英阶层与普通蓝领阶层对于梦想、生存、尊严的不同理解背后,这段三人间的三重奏其实拥有更为复杂的混沌点。人与人之间的权力以及欲望关系,通过非常压抑的性暗示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诠释,没有任何一层关系是单向、清晰或绝对的。其实早在《卡波特》(Capote,2005)里,米勒就透露了他对于权力以及性对于职业、私人关系不断施以纠缠的理解,而这一次,通过对历史的“不尊重”,他显然走得更极端也更为晦涩。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在电影公映后谴责导演对历史事实不敬,然而在我看来,《狐狸猎手》早已不是关于某段历史的人物传记了,就像《社交网络》到最后其实和脸书的建立并没有太多关系一样,米勒同样是借由一段历史讲述了他对于人性概念的理解。细节上,这部电影对我来说是极简的:简练的对话背后隐藏了深层的模糊信息,早期的很多人物关系则是通过塑造运动的肢体关系而被注入了非常强烈的张力。音效处理中,有两处静音是全片人物内心关系转折的极致体现——所有话都未说满,但是力度却恰到好处。电影的导演剪辑版长达4个小时,那可能才是导演最为完整的想法,但是他选择只留给观众134分钟。
Bennett Miller,《Foxcatcher》,2014,134分钟,美国。

德尼·维尔纳夫-《边境杀手》

其实关于美国与墨西哥之间毒品题材的电影早已泛滥饱和,虽不乏好作品,比如《毒品网络》、《老无所依》等。所以无论是题材上还是切入视角上,《边境杀手》可能都算不上搞出了什么新花样,归根结底它只是一部涉及政治和道德的动作电影。然而在我看来,其水准仅次于《老无所依》,部分原因在于两部电影背后站着同一个人——古典摄影的无冕之王罗杰•狄金斯(Roger Deakins)。狄金斯在《老无所依》里将胶片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特别那几场白天拍出的夜戏拥有非常奇妙的质感。其实他并不是怀旧的摄影师,《老无所依》之后他就在研究阿莱的爱丽莎(Arri Alexa)数字摄影机,《边境杀手》里,他对爱丽莎多款摄影机的出色把控让人看到了数字摄影也可以将强日光下的室外戏拍得出色的潜能。狄金斯亦不是一个单纯追求摄影的摄影师,他对剧本的解读让他在每部电影里都在尝试改变自己的工作习惯。比如对于高反差条件下的车戏处理,他大胆的使用了自然光,往往令车内的人物肤色看起来暗淡而没有生气——当然很多时候观众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作为图像其总在不知不觉的影响你的感受和情绪。导演德尼·维尔纳夫和狄金斯已经合作过一部电影了,两人对于剧本的理解非常一致,整部电影最终呈现出一种非常特别的西部片气质。好几场人物争吵戏都只是简单的反常规的远景拍摄,没有任何近景切换以塑造人物情绪;对于暴力的处理,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也只是暴力事件的遗留物,导演并没有过多强调过程,这是这部电影与其他西部动作片区别最大的地方。维尔纳夫故意将暴力凝固在某个时间点上,不做任何景观上的修饰,电影的最终目的亦不是强调打击毒品的过程:通过所有的细节处理,《边境杀手》一直都在强调某种暧昧的态度,归根结底是美国对于自己敌人的一种政治与道德上的灰色。
Denis Villeneuve,《Sicario》,2015,121分钟,美国。

昆汀·塔伦蒂诺-《八恶人》

今年名单里的第二部西部片,昆汀终于回归了昆汀风格。电影从制作开始就带着他标志性的异想天开与疯狂,其与三届好莱坞最佳摄影师罗伯特•理查德森(Robert Richardson)合作,选择了一款60年没人用过的古董摄影机Ultra Panavision 70, 这也是这部摄影机迄今为止拍过的第11部电影。两人在画幅上创造了独一无二的2.76:1的比例,拍摄使用的镜头也全是翻新改造过的古董毫米镜头。电影画面最终体现的厚密色彩以及独特的景深都得益于他们前期开拓性的大胆尝试。当然,如果你有幸在放映档期去美国,还可以在多达100家院线享受70毫米胶片的放映,这些都是昆汀最初计划的一部分,他把这种传统电影“路演”的方式重新带回了人们的生活。其实我很讨厌小品类的电影,但能把小品拍成这般,而且长达3个小时也确实让人羡慕嫉妒恨。除了少量的外景,整部电影都在一间房间内发生,昆汀故意设置了封闭空间内的群戏,开放的室内被分割成了多个不同区域(酒吧、餐厅、客厅等)。介于超宽画幅以及70毫米镜头的使用,背景人物也成为了画面的重要组成。一切看上去都更像是一出话剧的设置,充满细节和顺畅的剧情流动。昆汀是怀旧的,但同时又反传统,与他所有的电影一样,他总是在想尽办法在电影中掺杂入某种美国“精髓”——喋喋不休的谈话,权力的炫耀,戏剧性的幽默与现实的残酷——而黑人往往在他的电影里扮演一个必然的汇聚点,或许是历史性的汇聚点。敌对和友邦通过人物关系中巧妙的张力混合在一起。所有故事都发生在美国内战后不久那段既神秘又戏剧性的历史时期,让人感觉昆汀似乎在试图寻找美国现代历史的起点——即便看上去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在重复自己,但这种“重复”是值得被喝彩的。
Quentin Tarantino,《The Hateful Eight》,2015,168/182分钟,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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