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王芮在Salt Projects的个人项目“你本不能到达这里,你知道的”(You weren't supposed to be able to get here you know)以两幅电脑拼贴作品为出发点,逐步叠加代表自身日常状态的图像。产生于网络世界的图像经过艺术家物质化的转换,和来自现实世界的图像并置,模糊了视觉信息与其载体之间的界限。作品之外,空间里还包括书籍、CD、画具、生活用品以及打包箱——王芮推进这个项目的同时恰好需要收拾行李,从北京搬去上海;来自艺术家工作室的私人物品和待寄的包裹填充着展厅,为作品提供了一种临时的、不稳定的环境。这也回应了王芮的实践方法,创作即是不断质疑自己如何在多种状态(工作、生活、现实、网络、电脑图像、架上绘画)间切换的结果。
选择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展示给观众不会让我忐忑不安,因为展厅中形成的观看和我本身并不发⽣实质的关系,反而与陌⽣人面对面的交流需要我⿎足勇⽓,经历一个漫⻓而痛苦的过程才能深入讨论。将作品呈现给观众才是最令我感到害羞的事,因为作品⾥的我是无法遮掩的。Salt Projects邀请我做个人项⽬,起初我通过三维建模软件SketchUp尝试过⼀些布展效果,但都是按照常规的⽅法把作品⼲净、完整地布置在空间⾥,这种⽅式让自己觉得有点无聊。艺术家如果不能充分利用一个物理空间所能带给观众的体验,拍些美美的照⽚放在⽹页上让人浏览岂不是更好?事实上,我觉得网络观展是⼀种⾮常舒适的体验,因为数字平⾯留给观众更多想象空间,⽽展览现场则包含实体细节。我需要在Salt Projects设立⼀个框架把作品串联起来,恰好当时自己工作室的仓库⾥有准备搬去上海的若⼲个⼈物品,收纳在打包好的纸箱里,它们体现了我当下的状态。展厅中,由胶带封住的打包箱、铺陈在台面与货架上的书籍、日用品、画具等构成的现实世界中的我,与墙上作品所代表的来⾃精神世界的我形成对⽐。所有物品的摆放基于⼀种⾃然的、日常的秩序感。
我和Salt Projects的两位策展人富源、韩馨逸很早之前就认识,在这次合作的过程中,我们共同讨论展览的方向与问题。比如,原本我想以“醒醒”为展览标题,它既是我⽬前的状态也是我对⾃⼰说的话。“醒醒”不仅仅是指从虚拟回到现实或从现实回到虚拟,而是提醒自己不要太在某种状态里。可能“醒醒”还是太直⽩了,我们最终选择了一个委婉的展览名。“你本不能到达这里,你知道的”这句墙体标语来⾃⼀款基于网络的虚拟游戏Second Life,我把它归为跑地图类游戏,玩家可以在⾥面做许多现实⽣活中的事情,吃饭、跳舞、购物、种菜。当然,我做得最多的可能是闲逛,从海边欣赏落⽇⻜到雪⼭山顶,甚⾄进入一些⽆法用语言形容的地⽅。但是,当我看到墙⾯上这句标语时,突然感觉⾃己不知道置身何处,如同存在于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夹缝中。
所有打包、陈列在展览现场的物件中,垃圾桶内的CD是我留下的唯一定位暗示:一堆隐藏在实体空间角落的CD好像网络空间中伪装的“⼤批量垃圾邮件”。 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愈发深⼊⽹络世界,也就愈发深⼊现实世界。虚拟世界或许比整个宇宙还要大,数字事物之间没有实际距离,以至于我们无法洞见其全貌。所谓让自己“全身心地与网络连接”,从来不是以现实与虚拟的二元对立为前提。当我的精神与身体分离,跟随网络漫游于各处虚拟空间,自己在物理上对现实世界中的细节所产生的体验会更加敏感,那些细节让我感到安心、舒适以及美。⼀阵⻛、⼀朵花、窗外的阳光、今晚的⽉亮是什么样的,好像都变得更为清晰了。不论是现成的私人用品还是虚拟信息物质化后的艺术作品,都是组成我某一瞬间的碎片。《Me》(2017)这张肖像生成于我在软件中编辑的自拍截屏,由此创建出一个⾃我的形象,仿佛上帝捏⼩人:它是你又不是你。展厅里只有一件录像作品《伤心事》(2017),选择用手机屏幕而非平板电脑或电视播放,是因为手机更具亲切感。我试图通过这段视频在虚拟的时空里拉扯回一部分现实的质感,它收录了某个下午四五点钟的小公园内一双手掰玫瑰花瓣,小孩在草地上跑闹的声音,每次听到这些背景音就如同置身于当时的环境之中。
采访/ 缪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