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在纽约佩斯画廊的最新个展“双色”中,艺术家王光乐延续了他标志性的工作方法:在画布上均匀渐进地涂刷颜料,使层次向中心聚拢的同时徐徐展现微妙的色彩渐变,最终形成蕴含着空间的画面。此次展出的“无题”系列选用了大量明朗的对比色,本文中,王光乐谈及他在处理颜色时背后的考量,以及他对时间主题的探索,他的艺术观以及心目中理想的“理性”状态。展览将持续到2月9日.
这次展出的是“无题”系列的新作,但其实整个系列从2009年就已经开始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进步更新,只是充分展开而已。“无题”有点像“寿漆”之后一次从观念向形式偏移的矫正,它更偏绘画一些。所谓“绘画”,我觉得只是一个工种,没有那么特殊,我创作时的本意是想通过降低技法上的难度,让绘画跟更多普通的劳动联系起来,不要让人觉得太专业。
不满足于绘画专业性的原因在于:在我的理解中,自己是通过绘画来从事艺术,而艺术应该是一种艺术观,是通过艺术去看待世界的状态。我想用这一点来与现在的技术观、科学观、资本观的世界做出区别。今天的全球化是技术和资本的全球化,对人们行为进行评判的标准多出于经济、制度、法律、甚至道德的考量,我觉得这样的世界不够完美,我希望审美和艺术这些不太受重视的看待世界的维度能够有更多机会发出声音。
时间也是这样一个维度,它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功利或者情绪化的视角,把人从具体事情中抽取出来。不管你的一天过得好或坏,用时间的维度来看,只是不同形式的“度过”而已。艺术和时间都能去对抗现在以技术和资本为强势影响的世界。
当然,所谓“对抗资本”不是要剔除商业,因为剔除不了,商业已经是文明中很深的组成部分了;“反技术”也不是说要抛弃手机回归原始;只是降低技术在文明范式中的权重,同时拔高艺术和其他东西,达到更平衡的状态。
回到“无题”,这个系列里的一张画通常要涂刷几百层颜料,花费两三个月完成。作品命名依照的是画作结束的日期,这并不是因为“完成”这件事有多重要,而更像一种邂逅:有时候颜料用完了,一张画自然地结束,就把日子签上去,它是一个时间的标记。除了工作方法,我不对画面进行预判,碰到尘土、颜料的滴洒,都会自然地刷进去,最后画面堆叠起来的气泡、疙瘩、反光、不均匀的东西都不构成困扰,跟皮肤的皱纹、色素沉淀的老年斑一样,它在展开的过程中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我理解的艺术、艺术史是一条蜕皮的蛇,博物馆保存的是所有时代召唤艺术这条蛇之后蜕下来的蛇皮。艺术是恒定的,只是每个时代要创造新的形式把它呼唤出来。比如我们看到蒙娜丽莎被印在各种消费品上,今天的人们看到它已经不会再有画作刚被创作出来时带给人的感受了,它被视而不见,而被视而不见的正是作品的形式部分。如果作品除了形式没有其他东西,那等于形式死了艺术也就没了,需要造出新的形式去重新召唤这条蛇。类似的,上一代艺术和这一代艺术之间不存在好坏的比较,而“无题”系列也不存在“进步更新”的问题。
这次的颜色是一个变化。过去我有自己习惯和偏爱的颜色,后来慢慢觉得,就像材料没有好坏只有用得对不对一样,颜色也没有好看难看;喜好交给观众。另外,古人特别喜欢说现实是尘世—尘土的世界,只要是尘就有颜色,所以又有“红尘”一说。当画里没有具体的现实对照只剩下颜色的时候,我觉得这些颜色也就具有了现实的指向性。佛教里认为尘世就是烦恼,而烦恼是因为你对心的启用错误,其实烦恼的人离智慧只有一纸之隔,只要心安顿好,有烦恼的人都可以是很智慧的人。我特别喜欢这个说法,我觉得有必要指出颜色的这层象征,希望观众可以往那儿去想。
我曾经是个激情四射的人,也反思自己不够理性,可能整个社会都比较缺少理性。我一开始接受的是写实的绘画训练,一直以为画得越逼真,越趋向照片就越需要艺术家调动理性。但就像康德说不清的“物自体”一样,画出绝对写实的“纯物质”也是不可能的,一幅人造的画能被识别,仍然和人的感性认识有关,所以后来就反弹回来,也回到了我喜欢的传统中国心学中的“理”: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把持到一种“中”的状态。所以“无题”对我来说具有理性练习的意义,通过自我管理去调用和释放自己的激情和能量,让表达更和风细雨、更持久适恰。
采访/ 顾虔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