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展览“关于强迫症的年度报告”是继2014年张培力应邀赴美版画工作室驻留创作后,艺术家与仁庐的再度合作。延续之前的合作方式,在空间创始人Jung Lee的引荐下,张培力在过去两年造访了美国和意大利当地的工作室,并从中获得新作的启发。此次展览中,通过完整翻制自己全身的骨骼与器官,张培力进行了当前科技发展条件允许下对身体最极致的观看,并重新权衡了技术时代生命的定义与归属。在这座前身为荣氏家族房产的三层小楼里,依次有序地陈列着艺术家“身体”,重启有关生命流转的隐喻。展览将持续至2020年5月6日。
展览题材的选择一方面出于个人生活经验——每个人,不是自己就是家人,早晚都要跟医院打交道。人的身体跟医学关系最密切,医学技术的发展促进着检查和治疗手段的革新,也让我们第一次意识到身体里很多很细微的器官的存在。另一方面,我也受到最近接触的科技手段的启发。在科技的帮助下,现在人能在活着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器官。比如我的头颅,假如没有高科技,那么最多只能看到一个X光片,无法触摸实物。大概两三年前,仁庐空间的创始人Jung带我去参观了纽约New Lab里的一个3D科技实验室,这里的技术设备跟日常生活关系还比较密切。后来我就突然想到,我自己身体扫描得出的数据不是也可以用在里面吗?现在很多的设备都是数控的,有了数据就可以完成很多东西。所以我把自己全身的骨头(包括小拇指指骨)和主要器官都通过3D扫描和雕刻的方式做了出来;除了个别太小的做不出来,只要能做出来的我都做出来了。
展览名叫“关于强迫症的年度报告”,整个作品的完成就是带有强迫症性质的,不断想要达到目标的一个过程。3D打印很简单,但3D雕刻连国外最好的设备都无法达到我想要的精度。因此作品在3D雕刻之后,还要分别在青田、杭州、纽约几个地方进行手工精雕。后来Jung还安排我去了意大利的卡拉拉,接触到了当地的洞石、玛瑙石、大理石(中国叫汉白玉)等等材料,后来陆续还用到水晶、青田石和福建那边叫“白雪公主”的石料。不同的石头有不同的味道。比如作品《左边 右边》中那种小小的石头(龙蛋石)来自青田。我特别喜欢那个石头,它不同与一般大理石的那种白,有一种很奇怪的邪恶的感觉。这些不同的质感、颜色、材料的石头给我带来很多异想天开的感觉。
进门处首先放置了《影像报告 2019》和《关于肺、胆囊、胆总管、动脉血管、肺动脉血管、肺结节的数据》这两件作品,观众能够对展览大致意图一目了然。血液是人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因此《血液总量》这件作品也放在了一楼,楼上再是关于扫描的数据和各种材料的变化。结构有点像一篇文章,前面先来个总论和概述。展览布置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和规则,不一定要那么清楚地解释作品之间的关系。有一段时间我对博物馆展品的呈现方式很感兴趣——如何把一件事情展开,介绍关于这件事的历史与故事,将人们慢慢引入所谓的情境和时间里。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在医学院做临时工,画过教学挂图的解剖图,后来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画手套。家里面医学的书很多,父亲也经常会把标本直接拿回家来。我自己去他上班的地方,进去看了也都是标本。这种潜意识里的影响多多少少肯定在。
我是觉得有没有强迫症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但自己在生活中接触很多人很多事,是能发现身边的人有强迫症的。譬如说我父亲在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有强迫症。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强迫症。但是后来琢磨,发现自己也逃不出他的这个影响,说是DNA也可以,后天的影响也可以。我父亲私下老是在跟我们说谁谁谁(指他的同事)标本做得不好,手术做得多么差,而谁谁谁做得多么服帖。他甚至过年时杀一只鸡都要炫耀,放血开的刀口没有人可以切得像他的那么精确。他杀鸡也要一丝不苟地把这只鸡处理得很干净,别人可能半个小时搞定了,他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强迫症让我联想到所谓完美主义。一些文化和精神的原教旨主义多多少少跟强迫症有关。归根结底,我只是想从我的器官和我的作品中产生一点提示。本来有些东西不需要提示的,把它提示出来可能也是因为我有强迫症吧。
采访/ 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