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杨心广

杨心广,“土壤之上”展览现场,2019.

杨心广在北京公社的最新个展“土壤之上”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在貌似简单的材料和形态中,埋下令人出乎意料的转折,仿佛一剂强心针,为庸常现实瞬间注入复杂性、趣味和刺激。在采访中,艺术家对他自己艺术追求的概括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有太多东西无法被确定的语言讲出,要想呈现它们,最终需要踏入一个混沌的领域。而这种有显现力的混沌,是造型语言可以触及的。保持对于混沌的信任和体悟,做出来的作品就不会过于正确,也不会因之而无聊。展览将持续到2020年2月5日。

“土壤之上”和我2018年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坏土”其实是作为同一个项目一起构思的,由于空间的限制,加上考虑到展陈效果,在实现的时候分作了前后两次。最初的想法是“坏土”作为展厅地面的部分,“土壤之上”安排在相邻展厅的墙上,两者形成呼应。

两次展览都是从“土”中来的,“土”既是创作的材料,也是概念。我的大多数工作确实同材料有关,但对于材料的熟稔度或感觉始终不是我创作的充分理由。相反,我的出发点莫如说是某种类似概念的东西,它在这两个展览中体现为人和自然的关系。而所有这类抽象的问题,在处理或展现的时候都需要找到一个具体的承载或代表。在我看来,“天然之物”就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缩影,而它的根基似乎就是土壤,土壤生化万物。于是我用土壤来进行尝试,看它是否能帮助我营造出想要的那个东西。最终的指向仍然是一种贯注了意义的形式。

在做“坏土”的时候,我有意在形状的处理上极尽琐碎,把不起眼的土壤做出像人一样坏坏的感觉。“土壤之上”则在刻意追求一种被推至极致的人工与造作感。我将收集来枯枝败叶覆在画布上,再选用鲜艳眩目的颜料喷涂。这些枝叶本身的细致肌理,加上画面经过着力经营,精致到过度,漂亮到有毒。我想把这些即将化作泥土的、不起眼的东西做得极致眩目,用荧光绿、粉绿、彩虹铜这些常见于喷绘的醒目颜色营造出一种非自然的美:让人联想起化学制剂,仿佛这种美是有毒的,美到让人心生距离。

这种有毒的美暗示着某种病变,但我并不想从自然或生态的角度去揭示问题,而是想强调在现实的文化层面或人的思想意识中出现的某种错乱。人类在自然之中发现和寄寓自己的情感,无论是崇高之感还是幽怨之情,都能在自然中得到纾解和释放。这种抒情的习惯一直伴随人类文明的成长过程。但在今天它遇到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我们生存的这个文化现实相较自然来说变动得太快了,从工业革命、城市化,到赛博空间、虚拟现实和数码世界……这一切来得太迅速,太剧烈,以至于我们的文化基因和抒情习惯来不及充分进化到足以应对全新且易变的现实。当代人往往在譬如游戏这样的虚拟世界中投注了自己绝大部分的情感活动,现实感则被慢慢榨取和掏空。在这种虚脱的日常状态下,面对自然,人已经很难产生抒情的冲动,遑论获取释怀。这时如果再去强行同自然,同天然之物发生关系,也许就会出现某种错乱。城市的人偶尔看到乡野风景就会无比感动,这种感动其实已经接近于滥情或错乱。就像残枝败叶本来和泥土一样,是最平凡的、灰色的存在,但当代心灵却非要夸张地为之灌注一种极为强烈的情感。这些过度的色彩,让平凡之物散发出一种毒瘴。这种当代症状是我感兴趣的,也是我想在展览中尝试讨论的一个方面,可能未来还会沿着这条线索做进一步实验,把它表现得更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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