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活跃于80年代的东北当代艺术家在作品中探求精神性、崇高、绝对理性,而出生于80年代、如今仍居住在东北的艺术家时常在创作中透露戏谑、轻盈和幽默感——耿旖旎的实践为一例。不同年代的创作映射出东北这几十年经历的剧变以及这种变化对人的塑造,两代人的绘画所凝聚的特质看似相反,但其中延续不变的,是艺术家面对严酷环境既逃避又依赖的矛盾心境。“虚拟力量”是耿旖旎在上海的第三次个展,此次展出的绘画中满溢着各种动物的形象、孜孜不倦展示强壮身体的大力士、异域风光和陌生地貌、让人忍俊不禁的画中字……本文中艺术家讲述了她对“力量”和“虚拟”的强烈兴趣,也提及造成代际差异的原因。“虚拟力量”将于BANK持续至2020年7月12日。
我迷恋力量。我想获得力量,因为我没有。不仅是物理上的力量,还可能是精力等,我羡慕精力旺盛的人,也羡慕很有力气的人。我个人喜欢粗糙、彪悍的、简单粗暴的东西,不知是否与地理环境有关。早期作品中会出现熊的形象,还有长胸毛的男人、大力士、摔跤,后来我也画鸭子、麋鹿,它们看起来特别呆、滑稽、迟钝,这种钝感力也是力量的一种。《天真与谎言》(2018)画框用到的材质是软的,仿佛可以把人包裹在里面,这也是力量的一种,我把这种力量和画面中的钝感力两者并置。而一些力量最怕的是机智、狡猾、陷阱、阴谋,它们更强大,所以画面中也出现追逐兔子的狐狸、网和黄鹂互相追捕循环等。我的绘画中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力量共存。
“虚拟力量”的“虚拟”和我的创作方法有关。我每天在网上搜集海量的素材,这个过程是感性和直观的,好像是用触角在触碰。找了很多素材下一步就是筛选、整理和处理它们,这个过程相对更理性。我用电脑将不同素材拼在一起,打破原有的空间感,重新虚构一个空间,也保留了一些僵硬的边缘线。这个空间可能是错乱的、平面的或是层叠的,与现实中的空间无关。比如画中出现雪山的形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雪山,但我设定它为乞力马扎罗,是我理想的故乡。这其中的叙事可能和“力量”类似,都是我喜欢的、所向往的、乌托邦式的、假的、幻想的东西。我寻找的素材也偏向于视觉上陌生的,可以给予人联想空间和误读的可能性。因此无论从创作方式的角度,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我画的都是虚拟的世界。
我会在颜色和形象上有意识地进行选择来维持轻松、幽默调侃、讽刺的态度,排斥有攻击性的伤害,比如我的大力士不会让人恐惧。塔斯马尼亚的袋獾(又称“澳大利亚恶魔”)攻击性特别强,但形象又很萌,我喜欢这样的反差。霸王猇(俗称“麻老虎”)灭绝时摄影还没有发明,但网上有一张霸王猇的照片,拍的肯定不是这个动物,但我依然按照那张照片画。这些是符合我幻想的方法,其中有好多层虚拟和挪用。乞力马扎罗的那张照片也不是真的乞力马扎罗山,我真实中并不想去乞力马扎罗,我对登山没兴趣。
画面中的文字的组成方式与图像类似,我期待把它们扔在一起产生某种反应。题字的方式在中国和西方都有。文字的存在也有不同的方式:有的少了就不尽兴,想说的没说出来,有的则更像符号和图案。对字的吸引我戒不了,有点像佐菜,喝粥时的豆腐乳。另外不得不承认我的画里本身带有比较强的叙事性。在很长时间内我试图让画更单纯一些,将叙事性减弱;但是叙事性始终存在,我对此不排斥。
画面中有很多不同的绘画方法,这和我的背景有关。我是鲁美毕业的,受到的教育是列宾美院那套,强调基本功。我自己受不了太严肃的题材,更喜欢轻松的东西,因此现实主义和漫画式风格同时存于画面中。上一辈见证了东北兴衰,我揣测他们有更多责任感与哀叹。而80后成长的阶段是中国开放度最大和发展变化最快的时代,伴随着新鲜事物的进入和外来文化的猛烈冲刷。我们这一代没有真正参与过东北由兴转衰的过程,而是直接进入现实的满目荒废感。没有大不羁、只有闪烁的身形和狡黠的微笑,以及向外伸开的手。我们会享受这种气质倾向带来的高级感,有点小“皮”。透过“屏幕”与“出走”见到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有反差和挤压,这种反差需要在创作中对接,也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很长时间我都在解决这个事。
除了绘画以外,布展中用到不同的材料,和我现实中的生活环境有关。我在沈阳的工作室创作这些作品,把它们带到上海,需要保留一些创作时的环境,比如铁丝网、栏杆这些物件。沈阳不是一个好地方,气候、文化、经济都不理想,艺术家在这里没有身份,你无论怎么说别人都不知道你是干嘛的。每次去别的地方都觉得很舒服,但是沈阳的粗粝的确会影响人,我还是喜欢北方的地广人稀、干燥、贫瘠、粗放,我画荒漠和仙人掌也和这种贫瘠有关。如果去一个特别舒服、特别美的地方,我就不知道向往什么了。
采访/ 张涵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