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张淼2017年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研究生班。他的实践在绘画、雕塑、建筑的概念之间晃荡、碰撞,既不拘泥于既定理论,也在努力摆脱自身惯性的束缚。采访里他谈到了新作是如何与展览结合在一起生长出来的,同时也向我们提示了如何打开某些作品的“开关”。“HALO——张淼个展”目前正在CLC Gallery Venture画廊展出,展览将持续至6月30日。
我以前学画画的,学着学着就不知道画什么了。它要么是“图画”,有内容、要说事儿;要么是“绘画”,像文人画里讲究笔触、笔毛的质感,但总觉得还差点意思。这次展览展出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带双引号的“画”。
一般展厅里都有四面墙,像个盒子把人箍在里面、讲个故事,我想把四面墙变成画,就先有了这一组“Hanging Rooms”四件作品。这个概念来自建筑领域那种悬吊式的房子,跟画框似的,实际上人们看重的是里面的内容或空间。但我的重点既不是画框也不是画,而是人一进展厅看到这四个作品,发现都长得一样、忽大忽小。最小的那个叫“Hanging Rooms-XL”,最大的是S,名字是照着雷姆·库哈斯那本书《S, M, L, XL》(1995)起的。
“Chronotope”系列也是假画,其实是机械加工角铁做出来的拼装结构,从侧面能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平面,我是把它当雕塑看的。这就是那种金框子,最老气的、挂博物馆那种。原来人们把框当窗子,挂墙上看个景儿心里舒服。框把想象和真实分开了,好像在告诉大家:从这里开始要假了啊,你得进到那想象的故事里。另外这一圈黄色也像是舞台、边上的柱子和上面的横梁,故意用了浅黄、中黄、深黄,让人能进故事里;同时又有点蓝天和土地西部世界的感觉——我又把“图画”揭下来当一皮肤贴了回去,强调了“画在讲故事”这个事儿。展览里有三个“Chronotope”,第三个是一张贴在空间当中亚克力台子底下的作品打印照片。你说这是假的,我觉得这才特真。因为这才是要你看内容的“画”。一般的画都有内容,需要你凝视和沉浸,我这些假画本来就是要破坏掉这一层。这台子上放着所有作品的结构模型,跟观众解释了每件作品是怎么做的,这就再破坏了一层——你更没法把精力放在画的内容上了。所以整个这亚克力台子都是捣乱的。
“Still Life”系列其实是俩眼睛。方盒子往里撇有个角度,深部比前框大一圈,我计算好,从里面往外正好跟人眼睛一样是120度广角。你如果站开一米,横向有80公分范围内看不到“白眼仁”,再走几步,那个“黑眼仁”就开始盯着你了。如果后退三米,在八米的横向范围内都可以感受到被盯着,基本覆盖整个展厅。这有点像是互动装置。很多互动装置最大的问题是,你已经知道怎么互动了,艺术家讨好观众,观众假装配合,两个共谋,这装置就死了。观众怎么才能看见它呢?要对上眼神,需要一个开关——如果开了观众会觉得这双眼睛“阴魂不散”,老盯着你问:“你看出什么来了?”于是我故意在它旁边放了一个特别具有装饰感的作品,观众看它,“眼睛”看观众,两个视线和墙面变成了一个三角,在展厅里忽大忽小。
“单向通行的桥”概念来自美国建筑师凯伦·鲍斯曼(Karen Bausman)的纸上建筑,这座桥像秤一样,人一走就开始晃动。我做了些改变,让它在现实中也可以成立。秤砣变成了一个门,从上面开了个天窗。正面看像是比诺曹,睁一眼闭一眼;侧面看又是库哈斯《癫狂的纽约》(Delirious New York,1978)城市建筑切面,展出的时候这四个作品彼此之间也是按照城市网格街道的比例来排列的。颜色和黄铜都是为了好看、鲜艳,不能让人有误会以为有过多内容。所有这些都是空壳,它的样式有点现代主义,但其实现代主义像是皮球,弹来弹去,到处都是弧线和波纹,加在一块特别复杂。表面的故事感觉都特别有道理,可穿插进去的都是人们编织好的情感。我觉得角色底下的系统才特别重要。
最后这个作品《翻跟头的房子》跟美国建筑师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有关。他总是在想方设法把矛盾体装到一块儿去,我很关注他怎么具体处理那些细节的,不能单说一句空话:“世界都是矛盾的”,那可太空了。具体到“怎么做”的时候,事情特别容易变成“对立—合”,因为如果你对矛盾释怀,那也就说明接下来怎么样都行了。方块体侧面的窗户是我做的“文丘里的窗子”,像是一个葫芦当中放个横隔,让人搞不清楚横隔到底是把上下空间连接在一起,还是把一整个空间分开了。两根铁棍从方块当中穿过、撑起方块,垂直角度上有两个铜棍儿插进去,可以想象它整个翻滚起来。我想说:“文丘里你可别停,那东西你也想不清楚。那么多矛盾可不是谁能化解的,还是翻滚起来比较好。这起码比你告诉我一答案强。”
所以整个展览的结构就是这样,如果大家进来看不懂、对不上茬,那也很好,本来就什么也不是。
采访/ 钱梦妮